“我反对。你都念完大学了,还有什么事比娶妻生子更重要的?我告诉你爹,你要出洋可以,但得先给我讨个孙媳妇、留个种,我才让你去外头闯荡。”
“你爹方才说了没有?璇芝有来信了。”慧娟想到了说。
“说了。我正松一口气呢!”牧雍说。
“松什么气?”
老奶奶故意摆脸色说:
“帮你娶个如意的妻子,你却不知道珍惜。我还挺喜欢璇芝那孩子,长得俊俏不说,个性也贤淑大方,翰林养出来的闺女到底气质不同。”
“谁知道她会说跑就跑呢?”慧娟叹口气说。
“这就是我老想不通的一点。”老奶奶皱着眉头,“我们徐家并没亏待她呀!若有,也是牧雍暂时不圆房而已。她竟赌起气来,闹出这么一场风波,真是太不应该了。”
“可不是。”慧娟附和着,“她嫁入徐家,就是徐家的人,一切应以牧雍为主。得不得丈夫的心是一回事,但守名守节是女人的本份,她才两个月就受不了,到底不适合当我们家的媳妇。”
“娘,时代不同了,现代人早不流行没有感情的盲婚。”牧雍觉得自己有义务替宋家小姐说话。
“我坚持不承认她是我的妻子,在这种无实无名的情况下,她再待在徐家,就等于葬送她的一生,所以我鼓励她走,也为她的出走喝采。”
“你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女人终究与男人不同,她这一走,等于是被休离,以后还有谁敢娶她?就是我们徐家,也不敢再要她了。”慧娟说。
“我相信宋小姐会找到自己的幸福。”牧雍说。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璇芝也不是我们的问题了。”
老奶奶看着他说:
“你一直说不要父母之命的婚姻,如今我们也顺了你的心,你自己应该有看中意的姑娘吧?”
牧雍一下子被问倒了,他清清喉咙说:
“呃,我在北京一向忙着念书,没太注意身旁的姑娘。”
“瞧!不让我们挑,自己又不留意,这不是要把大伙都急死吗?”老奶奶骂着说。
“儿呀!你大学四年,来来往往那么多地方,真连个喜欢的人都没有吗?”
慧娟不信地问:“至少有个名字,我们也好去打听吧?”
“名字呀!”
牧雍搔搔头,实在应付不下去了,只有说:
“给我一点时间想想,多少总会有几个吧!”
“这还差不多。”老奶奶终于有了笑容。
祖孙又吃了一些厨房现做的食点,牧雍才随着下人往“烟萃居”去。那里曾是他们兄弟读书的地方,后来改成新房,如今倒成了他固定的睡房。
院里因无庑廊,许多盆景都被搬到他处过冬,变得有些空旷凄清,那几丛修竹罩着白雪,彷佛几个修道的老者,静静垂伏。
他把几本书放在几案上,又想到母亲所说的“名字”。唉!他要到哪里去找这份名单呢?
他首先想到学生会里几个热心的女同学,平日大家都很谈得来,但那只限于公事,若要论及私情,就会变得很怪异。此外,他去参加外面的活动,或去公园、戏院、茶馆,也会碰到其它学校的女学生,她们当中若有表现出大方热情的举动,他通常都是避之唯恐不及。
真可笑,他一向提倡自由恋爱,男女可以公开交往,他自己怎么都没有身体力行过呢?可能是人忙了,忙着呼口号、写文章,尽速往前冲,什么女孩都没有认真看过一眼吧!
他将脑中有限的名字一一除掉,最后出现了宁欣。
他愣了一下,怎么会想到她呢?他和她见面的次数只有四次,而且每次都不欢而散,根本连朋友都算不上,把她放到可能谈婚事的对象,不是昏了头吗?
然而,她偏偏就杵在他的心上,对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特别记得清清楚楚,并且由北方如影随形到南方,始终无法释怀。她当然不是属于他相中意,可以任父母打听的姑娘。
打听?他倒应该去一趟汾阳,看看宁欣生于什么样的家庭,或许才能明了她对他充满敌意的原因……
牧雍随即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
他疯了吗?这是他第二次想去汾阳了,尤其又在宁欣那么绝决的表白之后。如果他真去找她,就不是有骨气、讲原则的正常男人了!
※ ※ ※
北风呼呼,震响着纸窗,连屋顶梁架似乎也在嘎嘎作声,这空旷无边的土地上,小村落默默地蹲踞着。
璇芝坐在暖热的炕上和吴校长细心地准备过年的红纸片,垂挂式的就用剪刀,张贴式的较精致复杂,就必须用小刀慢慢地割划了。
在这种大雪纷飞的天候,她很高兴有一处可以栖身。
吴校长是家中么女,自幼随兄嫂在南方,很早便接受西方文化的熏陶,甚至接触过革命工作,成了不以婚姻为重,而以教育为职志的奇女子。
第一次在仰德学堂初遇,璇芝不太习惯她那齐耳短发的模样和粗着嗓门的作风,总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到了汾阳,才在居家生活申,体会出吴校长也有女性温柔的一面,就像姊姊、阿姨一样,是可以吐露心事的。
璇芝在烛光下,斜斜刻着一朵菊的花瓣,细细如弦月,叠叠似横波,一刀一刀地就化出一声轻叹,彷佛要释出内心凌乱又模糊的感觉。
“怎么啦?是不是想家了?”关怀的声音询问着。
“还好,写了一封信回去,比较安心了。”
璇芝顿一下,用吴校长的闺名称呼说:
“蕴明姨,前次到上海帮我发信的人,一直没有找到珣美的下落,她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情?”
“如果她是真的跟着唐铭,大概不会有危险;只怕她自己胡乱瞎闯,上海又是个花花世界,那就很难担保了。”蕴明回答说。
“您还是认为她不可能和唐铭私奔吗?”璇芝问。
“他们一个是我的学生,一个是我请来的老师,分开来绝没问题,但凑在一块,就会产生许多变量,我也不知道该相信哪一种说法了。”蕴明笑笑说。
变量?她的生命不也充满着难以控制的变量吗?
璇芝咬咬唇“洬诱U定决心,又开口说:“过了这个年,我不打算回北京了。”
“不回北京?”
蕴明惊讶地说:
“是遇着什么麻烦了吗?”
璇芝犹豫了一会儿才说:
“我在北京被徐牧雍撞见了,他就是我爹娘帮我许配的那个人。虽然他目前还没有怀疑我的身分,但我怕长久下去,总会露出破绽。”
“北京城那么大,怎就这样刚巧呢?”
蕴明说:
“我记得你说过,他并没有看清楚你的长相,在这种情况下,他大概不会认出你来吧!以后离他远一些就是了。”
璇芝不知该如何解释心中那种幽幽潜潜的危机意识。她老觉得牧雍不曾就此罢休,他还会以某种方式来打扰她的生活。就比如此时,远在汾阳,他仍以一种力量在牵绊着她。
那种力量令她不安,却又幽微地捉不着,更找不到言语来形容,她要如何说明牧雍的欲意“纠缠”呢?连她自己也不懂呀!
“再想想看,你付出多少代价,才能在女师念书?如今为了怕徐牧雍起疑,就轻言放弃,岂不太可惜了?”
蕴明更进一步分析说:
“况且,离开北京,还不见得能找到这么好的上学机会呢!”
“可是……”璇芝支吾着。
“别担心了!徐牧雍曾想尽办法躲避你,躲避这场婚姻,依常理判断,他即使识破了你的身分,也不会随便回家张扬,免得把自己再搅进去一次。”蕴明拍拍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