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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波罗错愕极了,原本他就要触到她细滑的肌肤,就要吻到她香柔的秀荑,可刹那间,拥在怀里的人儿却变成粗糙硬结的月桂树。

  他仰天长唤爱人的名字,但爱人的心却化人树身,僵冷无情,永远不再回应。

  他,一个日日驾着太阳由东到西,有着无上权力的天神,却不能治愈自己那颗被爱刺伤的心,那痛苦是多么的无可奈何呀!

  斐儿聆听着古琴所弹奏出的曲调,心中有着形容不出的共鸣。



  自幼,她就特别喜欢希腊神话里黛芙妮的故事,但今天经由表演艺术,令她的体会更深,仿佛她也曾演出其中的角色,每句歌词唱出,她都有似曾相识感,像是属于她混乱的梦及意识中的一部分。

  对海粟,这歌剧是为了接近和取悦斐儿才看的,所以,他有大半的时间,目光都是锁定在她的身上。

  尤其戏的一开始,在浑沌的雾中,有个高亢的女音,带着些微的迷离与悲伤,唱着济慈的两句诗--

  你这安静未受惊扰的新娘

  你是恒古沉默的孩子

  海粟心一动,这不就是在形容斐儿吗?寂寞的心,活在万古的黑暗中,做出的事是如此乖僻,不合常理,拒绝爱情、拒绝阳光,宁可当孤独凄凉的鬼,这不就像是执拗地化成树身的黛芙妮吗?



  斐儿的侧脸最初凝定如雕像,一贯的没有表情。慢慢的,她的唇轻轻地牵动,眉心徽微拢蹙,整个人随着剧情的发展而变化。

  他惊讶的看着她,发现她居然也有七情六欲?只不过,她的情欲是用在几千年前虚幻的故事及人物上,而非她四周活生生的人。

  海粟恨不得此刻有一架录影机,能拍下她每一分、每一秒的改变,再回去细细研究。

  只不过,他要研究什么呢?他发觉自己的念头有些疯狂,好似又回到十年前的海粟,好奇心丝毫不减,只是换成更世故及不着痕迹的方式。

  以前,他像办案的警探,用眼神跟随着她的脚步和声息;现在,他是猎人,用诱饵及陷阱,将她拉到身边来,用尽手段要试探她内心真正的自我,以找出她的弱点。

  游戏是危险的,但他认为自己已然免疫。

  剧已终了,一片如雾般透明的轻纱横过整个舞台。

  上面映着一个男子,正在追逐逃避他的女子,男子的手热切地伸向她,眼睛深情地凝视她,但,时间及空间就在那一刻静止了。

  一样的高亢女音唱着--

  勇敢的恋者,你,永远也吻她不到

  尽管你即将触及她了——但请勿忧伤

  你即将永世爱恋,而她亦将永远美丽

  永远追寻,永远年轻。

  海粟的心轻轻拧痛了,但痛如风般,很快便消失。

  本来,他就是一个不甚罗曼蒂克,看音乐艺术会打瞌睡的入,然而,这出“阿波罗和黛芙妮”,却穿过他狂放不羁的思维,引起了从未有过的感受。

  一切都是因为斐儿!

  他看着她眸中泛起的泪水,眼下的青影换成桃红星影,在大厅的黑暗中,有着扣人心弦的美丽。

  哦!他竟在一天之内,看她又哭又笑,为的就是这出不见得如何高明的神话?!

  他多想看看冰山后的她呵!他不会让她变成隐入树身的黛芙妮;他不会将他的触碰停留在半空中,成为绝响;他更不会让他们的“追寻”,只成了遥遥无期的永远。

  他要她!要拥有她的身,穿透她的心,就这一生一世,就这一分一秒,再也没有人可以介入他们中间!

  当海粟惊觉到自己在想什么时,竟感到全身燥热得如坐在炎炎的赤道沙漠中。

  天呀!他要她,在经过那可耻的教训后,她依然是他心中最特殊的女孩!冷漠得可以,也残忍得可以,但就是没有人能够取代她!

  她的一笑,胜过众多女子的嫣然娇语,她的一哭,胜过所有女子的梨花带雨……

  不!他是猎人,不是被猎下!海粟急速地冷却自己的身体。不!他不能再当十年前的傻瓜,更不能成为像叶盛年和陈泰钦那样不知死活的男人。

  当灯亮起,海粟已恢复平日的冷静及潇洒,他用力的鼓着掌,还把斐儿拉起来,待她就如一般的女伴,没有任何扰乱人心的情愫。

  * * *

  接下来的日子,海粟常邀斐儿出去吃饭或看戏听音乐,他的理由总是,“陈泰钦还未死心,公司里的其他男职员也虎视耽耽,所以,我只好让你保持在约会状态下。”

  多好笑的说法!他就真的以为她有倾国倾城之貌,会令所有的男人都丧失理智吗?

  而且,若怕她在公司制造桃色纠纷,他可以干脆辞掉她,不是更省时、更省事吗?

  若在以前,斐儿不会在乎别人的动机或作法,但因为海粟,她开始把心一点点的分出,好思考他这日趋严重的矛盾。

  他指责她勾引他的王姐夫,不但没有受惩罚,还加薪升职;怕她“毁掉”陈泰钦,再升她为总秘书,有了红利和股票;为防止她“污染”别的男人,因此他自己掏腰包带她去做高级的消费……

  好像她愈使坏,他就给她愈多的奖赏。

  依斐儿的个性,取她所能取,不拿白不拿,但不知为什么,平日受之无愧的东西,由海粟身上获得,总有一种沉重感,一寸一寸地积压在她的心上。

  或许她“陷害”过他,或许他了解她的“底细”,但隐隐约约中,她又害怕这样占便宜,会变成意想不到的吃亏。

  吃什么亏呢?比如,他逗她笑、惹她哭,慢慢地接近她的心,以解除她长年的护卫,一举握住她的脆弱,然后很容易就能歼灭她。

  他一向很有自信,以为他行,有把握用他的方式来结束这场游戏;而斐儿本来对他有几分顾忌,不想靠他太近,但她感觉到他暗中传来的挑衅,于是,她本能的战斗力又冒出来了。

  她是踩在尖玻璃上过日子的人,若不机警地转守为攻,这一摔,就会掉得面目全非、支离破碎。他有万贯家财和庞大亲族做后盾,而她却只有一个人,孤独无力。

  圣诞节将至,这段由秋天延伸到冬天的游戏,玩得太长太长了,聪明的人必会在失控之前,努力夺得先机。

  今晚他们欣赏的是舒伯特的音乐会,主要的曲目是“魔王”。

  因为要演出最决定性的戏码,所以,她特别选了一套领口稍低的白色洋装,外罩缕花的黑外套,让肩膀和胸前细白的肌肤若隐若现,闪着迷人的光芒。

  她的眼眸总是带着凄迷,声音温柔地如静夜中的山谷流水,甚至一反常态地多言。

  她说:“‘魔王’的故事,是叙述一个父亲在半夜里带着孩子在暴风雨中疾奔。孩子看到了森林中的‘魔王’,但父亲看不见。‘魔王’一直叫孩子跟他走,孩子惊恐地要父亲保护,父亲却说那只是想像,森林中只有树木和枯叶,要他别害怕。”

  “接着,‘魔王’又说要带他去和自己的女儿玩,并且进一步的强拉他的身体,孩子陷入了疯狂,父亲则快马加鞭的全速冲到家中,可惜他下马时,怀中的孩子已经气绝身亡了。”

  “看起来,‘魔王’只是孩子对黑夜恐惧幻想。”海粟很实际地说。

  “孩子的幻想几乎等于真实,因为他们没有大人的逻辑观念,所以,他们的惧怕也是真正存在的。”斐儿说出自己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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