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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感激

  去年元月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月时,月与灯依旧。

  ——朱淑真·生查子



  攸君穿着一身又脏又破的衣服,却仍掩不住她的清秀及娇贵。 张寅青大手一挥,粗鲁地弄乱她的头发,涂黑她的脸说:“这都是为了你的性命着想。” 为了自由,攸君忍耐着,但当他要拿走她珍藏的串铃子时,她却怎么也不同意。 “那些土匪若看到这些宝石,会相信你是乞丐才怪!”张寅青说着,还故意将它丢到草丛里。 攸君本来是坚强的,但看到串铃子消失,眼泪便再也忍不住的夺眶而出,楚楚可怜的模样,教人看了心酸。 一向怜香惜玉的李武东首先投降,跑去搜寻,接着林杰和阿官也熬不住美人的泪水,在草丛里钻进钻出。 只有张寅青黑着一张脸,极不高兴。 “找到了!”林杰手举得高高的,讨好地说:“吴姑娘,我保证把它收好,等你回来再还你,好吗?” 瞧他那谄媚的嘴脸!张寅青一气之下,又借了一个瘦巴巴的三岁女孩丢到攸君的怀里,“多少可以挡住你那张脸,保你的清白。” 攸君心中颇多怨怼,但随着一群人来到白铁爪的山寨后,才发现有个娃儿可以减少许多的注意力,尤其是那些贼兮兮、色眯眯的土匪,也不会对她多看一眼。 不过,她的脚可真的累得磨出泡来,手也酸得抬不起来,从小到大金枝玉叶的身体,此刻简直要散掉了似的,每一处都在隐隐作痛。 白铁爪的山寨坐落在一个突起的山腰上,四周用削得尖尖的竹子密密围起,若非有阿官引路,他们想要进去,恐怕还不容易呢!

  面对那绑着白布条,拿着刀剑的土匪,攸君真庆幸自己的脸和衣服都污浊得教人看不出原样;还有,那个三岁的娃娃,老是抓她头发,鼻涕涂到她脸颊,更教人懒得仔细看她一眼。

  那所谓的三头目走到张寅青的面前来,叫嚣着说:“你,可以操练打仗。” 张寅青驼着背,拄着拐杖,露出一副畏畏缩缩的讨厌相。 张官忙说:“报告三头目,他是瘸腿。” 三头目往下一看,果真这人的左脚上血迹斑斑,短了一截,他皱眉说:“你怎么老找这种不中用的家伙呢?” “三头目,我明天就好,马上就能上阵杀敌啦!”张寅青的口吻,像极了卑微的小老百姓,攸君着实惊讶他的演戏天分。 “算了!你去垦田,你老婆去种菜吧!”三头目不屑一顾地说。 “老婆”一词依然令攸君觉得刺耳,但张寅青倒大模大样的牵着她就往山寨后面走,并小声的说:“跟着我,寸步都不许离。” 周围散布了许多游民,他们的情况不比在街头好,为了那一碗混着石子的稀饭,还得要做苦工;到时官兵来了,还得当土匪来办。 但人在走投无路时,又能有什么选择呢? 就如她,虽有种过花,但哪曾做过菜园的粗活呢?攸君把孩子放在地上,她哭了两声,就跑去找自己真正的妈妈。 “我真的要种吗?”攸君问。

  张寅青拿一把铲子蹲下来,并拉得她差点跌坐在地。攸君尚未开口抗议,一抹土又抹上她的脸,他笑得像个孩子般说:“当然!不想种菜,你尽管可以去伺候那些头目们呀!”

  或许被乱马踩死,被大洪水冲走都好,没想到避了半日,她还是进了土匪窝,而且身边多了一个专门找罪给她受的张寅青! 他直视着她委屈的模样,那清雅的眉、灵秀的目,脂粉不施时美,现在脏得狼狈时竟也美,她可以说是他走遍江湖以来,所见过最美的女子。 张寅青咳了一声说,“种菜?还不简单,就一个萝卜一个坑嘛!” 他说着,用铲子掘一个洞,要攸君洒些种子进去。没多久,他们在这七月的炎炎日头下,混入那群被拐来的可怜流民之中。 远处有人中暑昏倒,攸君这才发现自己所在之地老是有一片阴影,那是张寅青“刚好”挡住太阳所造成的。 他是有意的吗?不!不!他绝不是那种体贴细心的人,他一定没注意到,或者根本就是喜欢晒太阳,要抢她的阳光! 黄昏来临,又是排队领稀粥之时,攸君尽管饥肠辘辘,但想到那堆小石子,就没有了胃口。 “别那么娇气了,想想你此刻的身分!”张寅青强迫她站直身说:“乞丐婆就要有乞丐婆的样子!” 这时,阿官对监督他们垦地的土匪说了几句话,然后走过来假装巡察,却偷偷地说:“跟那个送饭的走,他正要去张先生处,也是我们自己人。” 张寅青看准方向,又对阿官说:“看着我‘老婆’,务必要她把稀饭吃完,免得待会饿昏了碍事。” “没问题!”阿官说。 攸君眼看他拄着拐杖,慢慢走到炊煮的大锅处,并没有引起他人的怀疑。突然,阿官附在她的耳旁说:“别一直盯着他,他不会有事的。” 攸君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尴尬,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视线竟追随着他,而且还屏住呼吸。不过,能确定的是,她才不在乎他的安危呢!

  软禁张潜的地方在山寨最里头的一间草屋,送饭的兄弟左右仔细查看,等没有人时,才喊张寅青进屋,自己在外头等候。 “张先生。”张寅青低喊一声。



  草屋内一个五十开外,身材瘦小的男人回过头,他有一张苍白的脸,是标准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样。他因这称呼感到讶异,迟疑地看看张寅青,突然露出欣喜的表情说:“寅青贤侄,你终于来了。”

  “阿官说没有我,你一直不肯走,我排除万难都要来呀!”张寅青说。 “不是我不走,只是能信任的人太少,我早吓破胆了。”张潜说:“我的家人都及时离开了吗?” “我师父都派人送他们安全回浙江了。”张寅青回答。 “我一个人死了没关系,就怕会连累到我那几个儿女。”张潜摇头说:“我实在应该像我三哥那样出家当和尚,没妻没子的,也不会有这些没完没了的牵挂。”

  “无名师父还很感谢张先生呢!说你替思宗皇帝传了后,足以告慰他在天之灵。”张寅青安慰地道。 “唉!身在帝王之家,真是不幸呀!”张潜摇摇头。

  这位张先生,并不是外传的“朱三太子”朱慈灿,而是差距不远的朱四皇子朱慈焕。张寅青曾听过他十岁时一路逃亡的悲惨经历,最后不得不改名改姓,东藏西躲的过日子。

  他和无名一样,国破家亡的哀痛经验,成为心中深深的烙印,他们害怕再经历一次腥风血雨,害怕被野心份子利用,所以绝口不提自己的身世,中有极少数的至交知道。

  外面的兄弟传来暗号,张寅青匆匆的说:“张先生,今晚三更后,会有人来接应,你千万别熟睡了。” “我明白,你自己也要小心些。”张潜交代着。

  张寅青再拄着拐杖若无其事地回到开垦的队伍里,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看情况,白铁爪因准备接受清延的招降,防备方面的确松弛许多,完全没料到丐帮及糟帮会插手其间。

  排队取稀饭的人仍有一长串,他走到荒地旁,见攸君正乖乖地吃着食物,但碗里的却不是石子粥,而是和张先生相同的红烧烩饭。 “怎么回事?”张寅青凶巴巴地问。 “呃!我看吴姑娘饿得可怜,她向来不吃那种稀粥,因此,我……我就……”阿官支支吾吾地道。 “因此,你为美色所诱,任凭她差遣,去端头目们吃的东西来给乞丐婆?你们找死呀?”张寅青凑近他的脸骂道。 攸君忙把碗还给阿官,“你别骂他,都是我的错。” 阿官拿着碗快速地离去,免得场面愈弄愈糟。 “你以为你支使人惯了,就可以把我的兄弟耍弄得团团转?告诉你,少来那一套。”张寅青继续低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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