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恶人竟不死?在悲愤交集之下,她眼前一黑,在大雨滂沱中昏了过去。
第四章
阿绚到达靖南王府之后,生了一场大病。她先是高烧呓语,娇贵的身子受到百般折磨;烧退以后,又惊忡不已,有时不说不动,有时又哭个不停,把一干随着她而来的仆人和护卫,都弄得束手无策。
“三格格是在被匪贼绑架期间,受到惊吓的。”王府内外的人都这么传说着。
阿绚这一病,才体会到什么叫做水深火热。她一下如傍着火球,熊熊的赤焰像要烧得她片甲不留;一下又如跌入冰窖,寒酷的冷意,狠狠漫过她的五官七孔。
而最最可怕的,是那无所不在,真假难分的幻象。
白天,她听到各种声音,有哭有笑、有怒骂有哀诉,内容大都是有关满人如何屠杀汉人,如何侵占汉人家园。其中也有顾端宇,每次他一次出现,她就坐起身要去捕捉……
“我宁为大明鬼,不为满清人!”他飘在千仞崖的半空中,以流着血的唇反复的说着。
“我不要你死!”阿绚疯狂地抓着纱帐。
夜晚,则更是阴魅夺魂,不只是声音,还有人影,死的或活的,全都围绕着她……
“三格格,我的家人都没了,你为什么还要取我的命呢?”潘天望问。
“阿绚,我大哥是因你而死的!”芮羽说。
“不!不!”阿绚想由噩梦中醒来。
“别动她!除非我死,否则,没有人可以动她一根手指头!”顾端宇挡在她面前说。
哦!端宇,还是你对我最好!想起枫河旁初见,虽然他是凶神恶煞地要绑架她,但自始至终,她仍保持最基本的尊重。比如去林子,他一脸的心不甘情不愿,可是仍顺从她任性的使唤,这是不是一种怜惜呢?
阿绚正兀自陶醉时,顾端宇又面向她说:“但我死了,再也不能保护你了!”
说完,千仞崖出现在她眼前,顾端宇如飞鸟般坠落,她则抢抓着他的衣袖,毫无防备地跟着跌入了万丈深渊……
啊!心要碎裂、人要崩散……阿绚每每总是自睡梦中尖叫醒来。
但醒来又如何?醒来又觉得人生无味呀!于是她又开始哭泣,哭她那颗遗失的心,还有那永远弥补不了的怅痛。
九月中旬,离那场意外已过了十来天,阿绚逐渐痊愈,但人依然苍白瘦弱,情绪亦抑郁得不太理会人。
她的婚礼在六天之后,那是已经不能再拖延的期限。
耿继华在父母的强逼下,天天来探视阿绚。对他而言,这是极痛苦的差事,以前,她就不怎么把他放在眼里,现在更是目中无人,连话都懒得跟他说。若非她身边还有个善体人意的霞儿,会奉茶,会替他打圆场,他还真是一刻都坐不下去了呢!
这天,他来得早一些,并奉母亲之命带来一盒上好翡翠让阿绚挑了,再赏给佟太太。
阿绚依例在里房让他等着,但耿继华丝毫不在乎,只是一直和可爱的霞儿闲聊。
霞儿对他倒没什么成见,只觉得他这人傻乎乎的,满口经典文章,一见到格格,又像缩了头的乌龟,看来既好笑有可怜。
好几次她都忍不住想对他说,格格这人再讲道理不过了,只要能让她心服口服。但瞧他一副扶不起的阿斗的模样,霞儿只有同情在心啰!
阿绚终于走了出来。因为瘦,她的脸拉长、眼睛变大,加上宽大的旗装,整个人看上去有一种脆弱之美。
她一眼也不还耿继华,迳自坐在窗口,看着园子里一树飘香的桂花。
“呃!看格格一切安好,我……我就先告退了。”耿继华巴不得赶快离去。
“急什么?留下来陪格格吃午饭嘛!”佟太太说。她们现在住在王府别院,有自己的厨房。
“不了!前些日子斩了张煌言一干人犯,我还得赶去衙门写奏章呢!”
阿绚听到这名字,猛一回头质问道:“张煌言?你们不是说他早投降了?”
“他才倔呢!连抓他妻子儿女来要胁都没有用,只好处斩了。”耿继华说。
阿绚内心感到一股悲哀,张煌言在黄泉路上遇见义子,不知又是什么景况?她紧捏住手指,强抑地说:“张煌言的家人你们怎么处置?”
“依律法,要北押至京城当奴隶。”耿继华说。
“乱来!反清的是张煌言,与他的妻儿何干?”阿绚愤怒地说。
“格格,反清是抄家灭门之罪呀!”他的脸又绿了!
“你们不要假借着大清名号,狐假虎威!”阿绚用教训的口吻说:“我爱新觉罗氏为政,是宽大为怀,以德服人,绝不滥杀无辜。立刻叫你父亲放人,就说是我要求的!”
“可是……”耿继华犹豫着,但看霞儿使眼色,只有唯唯地退下。
阿绚又将眼光转回随秋风舞着的桂花,久久不语。
佟太太看着不再活泼开朗的阿绚,已经劝了许多次的话只得又要重复一次说:“三格格,你就要嫁人耿家,总要给姑爷一点面子嘛!”
这回,阿绚没有像以往一样的慨然激辩,只说:“佟太太自己看,耿继华没有一项合我的心意,我每见他一次,就多一分反感,这婚姻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幸福。”
这话对一个即将成婚的新娘算是极不吉利的话。但阿绚那一来年凄楚,又令人不忍苛责。正在收杯子的霞儿说:“三格格,姑爷也是有他的好处嘛!咱们从北京下来的这两个月,除去燕子浦的意外不谈,相处也还悬愉快。姑爷为人老实,对格格又是敬爱有加,凡事百依百顺,光是这些,就很可取了。”阿绚直直的看着霞儿,内心某个念头又浮上来,“霞儿,你觉得姑爷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吗?”霞儿察觉到阿绚怪异的眼光,一时竟支吾的答不上话。
阿绚微微一笑,“那么,六日以后,你先代我和姑爷行婚礼,好吗?”
霞儿一惊,手中的杯子摔落在地上;佟太太则错愕得张大了嘴,半天才勉强发出声音来说:“三格格,你……你是不是烧昏头啦?这婚礼是太皇太后亲谕,长公主为媒,你怎么能叫霞儿代嫁呢?”“我不是叫霞儿代嫁,只是代行婚礼。现在我的精神体力都还未恢复,实在负不起新妇之责。”阿绚说。“不!不行!这教我怎么向王爷福晋交代呢?况且耿家也不会同意的!”佟太太急急地说。提到耿家,阿绚就一肚子气。她冷冷的说:“耿家不过是大清奴仆,敢有什么意见?再说,本格格船入福建,他们完全没有做到保护的责任,害我遭人绑架,险些丢了性命,这笔帐我还没跟他们算呢!”“我知道三格格受了许多委屈,我也满心怪罪耿家。”佟太太说:“但三格格这么做,不也折煞了霞儿吗?”霞儿拾着茶杯,窘迫不堪,都快哭出来了。
“霞儿是我的陪嫁,又是情同手足,原本就是要升为姨太太的,如今不过早了一步,又有何不妥?”阿绚说:“何况旗下也有试婚的制度,霞儿代嫁,不悖常理。”“可是……”佟太太感到左右为难。
“佟太太,你身为管家婆婆,主要工作便是护卫我的权益。如今我身心俱创,你还与耿家联手来向我逼婚,岂不糊涂昏俗了吗?”阿绚生气地说。
“三格格,婚礼是既定的,也行了一半,怎能算是逼婚呢?”佟太太看她倔强的脸色,马上住嘴,妥协的说:“好好!我去和耿家谈谈看。”这时,厨房总管传开午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