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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哲夫一张臭脸对着,比起来宽慧和气多了。

  新妇拜过祖先、公公牌位,再向玉满及宽慧行跪礼。

  “你现在是黄家的人了,行事不比从前,可别再轻浮随便,坏了黄家的名声。”玉满不客气说:“别家的妾如何,你就如何。哲夫和宽慧仍是老板和老板娘,敏月和敏贞你也要像小姐一般伺候,知道吗?”

  秀子谦卑地应一声。惜梅真不懂,这样没尊严、没地位,一向性傲的秀子怎能忍得?



  参拜完毕,玉满便迫不及待看孩子,并取名秉圣。四个月的婴儿,正当可爱的他,黑灵灵的大眼四处张望时,引来一阵阵逗弄和笑声,总算为今日添点欢乐的气氛。

  秉圣传到宽慧手中,宽慧微笑地审视说:“养得很好,方头大耳很有福气。秀子,以后你就专心照顾秉圣,别的事都不要动,交给惜梅或阿枝嫂就好。对了!以后不要叫我老板娘,叫我宽慧姊就可以。”

  “是,宽慧姊!”秀子高兴地说。

  “敏月、敏贞叫秀子姨,以后要听话,明白吗?”宽慧对女儿说。

  敏月乖巧地喊一声,敏贞却把话堵在喉咙里。

  “你这女孩怎么?连招呼都不会打?”宽慧有些生气。



  “没关系啦!”秀子陪笑说:“我知道敏贞小……,哦!敏贞一向不爱说话的。”

  “不行!不爱说话也要懂规矩。”宽慧严格说。

  “秀……子……姨。”敏贞勉强开口,分成一段段的,气若游丝。

  秀子忙讨好点头。但宽慧的脸色一直没好起来。

  那晚,宽慧把哲夫的床褥衣物搬到秀子的新房,并吩咐新妇和秉圣别踏入东厢房,免得病气会冲煞到他们。

  哲夫将床褥衣物又搬到书房,从此就睡在那里。

  三个人分三处,真不知未来要如何了结呢!

  惜梅知道,宽慧对秀子愈好,内心的尖刀就插得愈深。她不再管家务,对哲夫亦很冷淡,整日就待在东厢房,教女儿读书女红,似乎想弥补以前无暇给予的母爱。

  她精神比原先的好,但食量大量减少,药更是吃完就吐,身体一日日瘦下去。

  因为查不出病,就当产后虚症在疗养,煎药味总不离房内。

  敏贞因前时感冒吹风,咳嗽不止,守川怕会咳成哮喘,也开一堆药给孙女。母女两人倒在一块成了药罐子。

  新历一月一日,日本的新年,台湾人不必在门口插青松、挂草绳和飘白纸了。

  他们大可忽略今日,安心地准备旧历新年,在门板窗条贴红色春联及纸花了!

  哲夫忙着春茶开采,上大稻埕谈生意。秀子带秉圣回娘家,玉满和惜梅、敏月去祖师爷庙祈求哲彦的早归。

  接收的军队驻进以后,很多当年因种种理由去大陆的台湾人都纷纷回来,独不见哲彦和纪仁。

  哲夫用各种管道去打听回来说:“现在大陆也很乱,战争结束,各省的人都急着回家,交通乱成一团,更不用说台湾还要渡海了。那些先回来的不是沿海一带的,就是有任务的。其它人要慢一些。”

  除了等待,也是无计可施了。

  庙里聚集了许多家属也是生死不明的女眷,人人碰面不禁悲叹几句,每个故事都令人酸楚伤感。

  烧完香,玉满携敏月留下来吃斋饭。惜梅因担心家中两个病人,勿匆赶回。

  店面尚未完全恢复,只由一个伙记看着。内屋则静悄俏,连东厢房也不见人影,这么阴冷的天,她们会去哪儿呢?

  惜梅回到屋内换衣服,瞥见窗外有一缕烟飞人林间,她心一惊,不是炊膳时分,莫非失火了?

  她跑到后院,看到宽慧里着大衣,蹲在相思树下,面前一团火堆。敏贞坐在树根上,拿细枝拨火。

  宽慧把手中的东西一件件往火里扔,引得火舌不断伸长跳动。惜梅眼尖,马上就认出那是哲夫赴日时,与宽慧互诉衷曲的情书,里面有多少动人肺腑的言语呀!

  “宽慧姊,你在做什么?无缘无故干嘛烧信呢?”惜梅急急去抢。

  “留它们何用?不过是一堆废纸而已。”宽慧挡住惜梅的手,最后一封信也卷成焦黑。

  “那可曾是你的宝贝呀!它们曾让你欢笑快乐,曾是最珍贵的,你怎么舍得?”惜梅一阵难过,眼泪掉下来。

  “傻瓜,我留着是等与哲夫白头偕老要看的。如今情分已变,见了伤心。与其虫蛀,不如我亲手烧了它们,化成灰烟,倒也干净。”宽慧望着火焰说。

  “宽慧姊,那信多美呀!”惜梅擦着泪说。

  “是吗?十三年了,我早已忘记,像是前辈子的事了。”宽慧静静说,又转向敏贞:“拿一盆水来浇灭,这些烟也叫人烦,怎么烧不尽呢?”

  敏贞应声而去。

  “这些信真的一点留恋的价值都没有吗?”惜梅问。

  “人都不可靠,何况信呢?”宽慧黯然回答:“但愿你的情书有较好的命运,能够维持长长久久。”

  敏贞用水熄灭火苗,一阵风来,仍有几片灰黑的纸页轻轻渺渺地飞到天际,注定再无觅处。

  刚过元宵节的一个清晨,宽慧一下床就昏倒,黄家忙请永川和宽延来诊脉,依然是严重的血气虚弱,旧有的毛病不断反复。

  “心情要放轻松些,不要胡思乱想。”永川叹口气说。。“你一向很聪明晓事,怎不懂心病需要心药医的道理呢?”

  “爸,我懂,我一直很努力在复原呀!”宽慧无力地笑一笑。

  永川和宽延离去后,宽慧躺在床上,整个上午不语。

  中午惜梅送饭来,宽慧吃两口就摇头说:“我真的很努力,但感觉很徒劳,就像我的人生。”

  “宽慧姊,你多吃一些,身体好了,就不会凡事悲观看不顺了。”惜梅耐心劝着。

  “我昨晚梦见阿公,看到他,我内心好舒畅,好象又回到小女孩的时代。”宽慧说:“我想我是活不久了……”

  “宽慧姊!你怎么说这种吓人的话?”惜梅不肯听。

  “惜梅!”宽慧拉住她的手说:“答应我,帮我照顾敏月、敏贞……,还有哲夫。”

  突然门外有人语,惜梅出去看,是哲夫。

  “我刚回家就听说宽慧又昏倒了,到底怎么回事?我能着看她吗?”他神情十分担忧。

  “还是老毛病,血气太虚了。”

  惜梅尚未说完,宽慧在里头说:“我身上有霉气,会冲了你的喜气,还是等我病好再看吧!”

  “我有什么喜气?”哲夫已被拒绝太多次,他一急就说:“我才是满身霉气,你除了惩罚我,有没有想过我的苦?你不如拿一把刀杀死我算了!”

  宽慧响应是一连串的咳喘。

  “大哥,你先走吧!我会劝她的。”惜梅忙说。

  接下来的一日,宽慧总是闭目,不愿与人交谈。

  当天夜里宽慧就走了。当她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几乎没有人相信,因为她还那么年轻,除了伤心,并没有大病痛。

  “宽慧,宽慧,你为什么连最后一句话都吝于给我呢!”哲夫抚尸恸说:“你太残忍,太残忍了……”

  原来,原来宽慧中午所交代的就是遗言了,惜梅哭得肝肠寸断,抱着泣喊妈妈的敏月及敏贞,感叹上苍之不公平,悲宽慧之命薄!

  第六章

  台湾光复近一年了,诸事都没有想象中的顺利。所谓破坏容易建设难,百姓生活水准仍无法回到战前,米粮不足、失业率高,币值跌得不象话,更不用说回归中国后的适应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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