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铭迳自开门进来,艾罗仍无动于衷。
“借一根烟来抽抽。”
父子俩似乎很久没这么安静地坐下来闲聊了。
“儿子,你的心情我很了解,想当初我娶你妈的时候,就连在帮她套上戒指的那一刻,我还在挣扎犹豫。告诉你一个秘密,结婚前一晚我去喝个烂醉,还跟一个不认识的老女人上床!”艾铭自我调侃地说。艾罗想笑,但只是冷冷牵动一下嘴角,凑近唇边的香烟掩去了他的笑意。
“你坦白跟老爸说,你在外面真的有了女人?”
呵!他还是笑了,只是笑得既轻蔑又苦涩。
“没有。”他深深吸了一口烟。“那就怪了!”艾铭调整个舒服的坐姿,懒洋洋地盯着他看。“我不把你当儿子看,因为你是我兄弟!”
“爸,你套话的功夫很高明”艾罗淡淡笑着。
“商场上尔虞我诈嘛!”他悠闲地跷起腿抽烟。
“爸!”艾罗的眼神迷蒙了起来?仿佛眼前所见全是忙碌烦躁的台北城,但在这样复杂的城市里,他却能看见靖恩的双眼“你告诉我,人为什么要结婚?”
“因为寂寞。”
这个回答,艾罗觉得满意。
“人为什么要谈恋爱?”
“一样寂寞。”
艾罗笑了。
“但是恋爱之后,人们结了婚有小孩,事业有成、衣食无缺,人还是寂寞。”
“嗯……。”艾铭开始思考,找到了一个牵强的理由。“人是情绪化、善变又不满足的动物!”
“这样说来,恋爱与婚姻一样肤浅,而且多余!”艾罗捻掉手上的烟。
“但是不这么做,人生很无趣。”
“所以每个人都这么做,结果世界上充满了抱怨!”
艾铭深深地看着他,艾罗就坐在他身旁,但他却发现他似乎离自己很远,遥远得像天空的一片浮云,飘泊在浩瀚无垠的天际……
“艾罗,你有点变了。”
“我还是你儿子。”
“我儿子不会说出这么悲观的话。”
“不是悲观,是实话,是每个人心里想说却不敢说、每个人都懂却不愿懂的想法,因为说了遭人责备,懂得了又显得与人格格不入,会被视为叛逆、‘异类’。”
“说了这么多,你的重点是什么?”
“我不结婚。”他平静地回答。
“不能不结。”
艾罗重新为自己点燃一根烟,又将眼光投向淡蓝的天空。
“那就没有重点。”
话中的意思很明白了,他、没有挣扎,也不想再把时间浪费在无聊的对谈中。
艾铭明白,艾罗的确有个深爱的人在他心中,是他极力用生命去爱、去保护的人;所以他才能那么冷静、那么理智!那么……寂寞。
艾罗看着天空,想着靖恩,奇怪自己没像上次一样,冲动地跑去找靖恩,而且就在自己要娶别的女人时心里仍感觉平静……
因为先前靖恩为他安排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成长,让他这个爱情白痴亲身体会!学习人世间最艰难的课程。
他真是白活了这二十八个年头,他所有的青春不是埋首于书本,就是全力冲刺事业。直到认识了靖恩,他才真正体会人生中的爱情功课,原来是这般深奥难明。
或许他无法像冯翼人那样潇洒度日,也不像靖恩没有家庭负担!他必须自己思考出一条属于自己的人生爱情路,挽救他自己的爱情。
方靖恩呆坐在屋后的一处坡地上,看着自己的家,看着门前蜿蜒的小径,直直延伸到远方的海芋田。
转眼间,那片白色花海只剩下零星点缀在绿地上的小白花。春天其实很短。海芋的花季也显得仓促而短暂。
他两天没见到艾罗了,明天他必须到淡水一趟。
这时候,艾罗会在做什么呢,从那天短暂分别之后,他心中已做好最坏的心理打算;飘忽不定的日子难熬,但他依然平心静气地等待艾罗作出决定?
五点十分,天色似乎还灰蒙蒙的,显得阴霾而沉重;如果能在清晨时分淋一场大雨,或许能冲淡一些痛苦。
他看见一辆计程车停在家门口,他一手托腮,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只静静地坐在远远的山顶看。
那个陌生的女子他不曾见过,但她眼中的哀怨他十分熟悉,那是得不到心中所爱,失去爱的人才会流露出的悲伤神情。
刘子莹缓缓步上石阶。
就是这个地方--艾罗和方靖恩相识相爱的地方。
刘子莹望着这间素雅的房子出神。
昨夜她去找秦少强,秦少强把方靖恩的地址告诉她,并以她帮助他盗用公款为交换条件。她答应了,但是没人知道,她暗自把那笔钱转到艾铭的户头,并做了一份详细的报表,一并传送到艾铭的私人电脑里。
明天,她就要成为艾罗的新娘,但明天是如此的不可预期……这两天,艾罗没有跟任何人开口说过一句话。
所以她来了,来看看那个让艾罗离开她甘心沉沦其中的男人,到底长得什么模样。如果她不弄清楚,她一步都踏不进那个结婚礼堂。
方靖恩就坐在屋后的山坡上看她,心中不禁想着,如果自己是她会怎么做?没有一个女人可以忍受自己的未婚夫爱上别的男人吧!那么……她一旦失去理智,很可能会干脆一把火烧掉这个地方。
方靖恩托着腮看着她,心中竟然希望她当真能放一把火烧了这里,……他开始有些后悔自己现在竟坐在这里看风景……他宁愿现在自己还睡在床上,就让她那一把火结束她心中所有的忿恨、他内心的挣扎苦楚。
他不在吗?
刘子莹走向一旁,被不远处一块小白花田吸引。
住在这样地方的人会是什么模样?怎会让一向理智的艾罗,甘心为这样一份畸恋而执迷不悔?
她无助地靠在墙上……。就算见到了这个人又如何?她本来就输得彻底,真见到了那个人她又能说什么?对他大吼大叫、哭闹不休吗?
也许她不该来的,一来到这里,就完全令她不知所措……这里太美、太安静。
仿佛容不下一丝丝丑陋虚伪的想法,她想毁了这里、想放一把火烧掉这里。……她倏地一愣,眼泪在瞬间停止……
当她一瞥见山坡上的那个人,仿佛这山间的灵秀美景只为了衬托他的超凡脱俗……在他面前,所有的庸脂俗粉全失了颜色。
刘子莹不敢相信,这世上真有一个男人生得这样教人怦然心动。更令她错愕的是,那人也看见了她,对她绽出一抹轻淡的浅笑……然后,他竟然递给她一支打火机。
刘子莹颤抖地接过打火机,身体止不住狂颤,原来他就是夺走艾罗的那个人--她手上的打火机,正是艾罗珍藏多年的古董打火机。
再次抬眼看他,她的眼水止不住扑簌簌直落……为什么她竟无法恨他?在看见他那双深沉含愁的忧郁双眼之后。
“趁没下雨之前,烧了它吧!”
怎会这样?这是他的家!他竟然能毫不在乎地说烧了它!
他甚至淡淡地笑了,笑得有些孩子气。
“我车库里有汽油,这样能烧得快些!”
说完,他当真转身往车库走去。
刘子莹吓得连忙伸手拉住了他,“等等,你不会真的要放火烧房子吧!”
他别过头,眼中一闪即逝的神色几乎令她浑身一颤。
“是你要烧房子……。”
“我……”
他又笑了,那温柔的微笑几乎能抚慰她多日受伤心碎的灵魂。
“烧了它吧!我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