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了她伤脑筋,而她早将今日在溪畔的争执拋到一边去了,只记得溯溪而上与瀑布相遇的惊喜,只记得折野花回家插瓶,和她的侍女们述说今日的快乐旅行,承诺下回会带她们一块去看瀑布。用过晚膳,他到春秋楼与属下商谈事情,而她因太疲累很早便睡了,躺在他的床上像个不知忧愁的孩子……是啊!她根本还是个未成熟的孩子。
燕无极不得不承认,短短三日内,他已然喜欢上郭贞阳,令他百思不解的是,他怎会喜欢这个古里古怪的小恐怖分子?他素来都很赞同圣人之道啊!“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女人最大的功用即是持家、生小孩,不必对她们抱太大的希望,更不用花费心神为她们烦恼!可是现在,他却喜欢上那个“烦恼之源”。
他究竟哪根神经不对劲了?
娶老婆嘛,就该像关饮虹的妻子赵宛晶那样,放在家里很安心,出外一年半载也不用担心老婆跑了或闯出祸事,又实用又安全。要不,像韦一箭的夫人张宝儿也罢,精明能干,上马能拉弓射猎,下马能进厨房,很会照顾自己和周遭的人。只有他的夫人郭贞阳,是生来给人照顾的,专门训练别人收拾善后之能力的闯祸精——他有这个预感。
该死的,他的预感向来很灵。
“哎哟——”房内传出闷叫声。
燕无极冲进去,迅速点着灯,可真壮观啊!床下一团混乱,看她躺在地上和长枕头、大红锦被纠缠不清,他几乎失笑,忙将她拯救出来。
“老婆,你的睡相真差。”
躺在他怀里好舒服哦,贞阳像发懒的小猫般慢慢阁上眼。“我习惯睡里边的。今晚奶娘告诉我,妻子应当睡外侧,好方便早起服侍丈夫。我觉得很奇怪,我睡外侧的话,你不是不好上床了吗?奶娘又说,妻子应当先服侍丈夫睡了,自己方可休息,所以睡外侧方便。可是我一直等,你都没回来,只吩咐人叫我先休息,我就睡着了。”燕无极轻点一下她微嘟的小嘴,将她放回床上。“你还是睡里边吧!我有早起练功的习惯,你不需伺候我。”
“可是奶娘说……”
“你是听我的还是听你奶娘的?”他一边宽衣一边道:“闺房内的事,咱们两人觉得好便行了。你奶娘是老经验,但未必适合我的规矩。”
“难怪爹爹告诉我,夫君是位与众不同的人。”贞阳待他上床,很自然地贴近他,喜欢和他亲密的安全感。“夫君,你以前见过我爹吗?”
燕无极不再排斥贞阳黏上他,毕竟她是他的妻子,可以例外,而且感觉蛮好的!
“去年春天游泰山时,与岳父相遇相识,曾结伴同行三日,相处甚欢,当时只知他姓郭,是一位不被世俗羁绊的高雅之士。直到迎亲之日,拜见岳父大人,才知道他就是去年结识的那位郭员外。”他当时已然心中雪亮,这门婚事完全是郭作云一手安排的。“爹爹果然认识你,才会那么赏识你,非要我嫁给你不可。”
这是岳父有先见之明,骗婚成功!燕无极心胸宽大的原谅了老奸巨滑的郭作云。
“怎么?你不愿嫁?”
“不是不愿意,而是心里十分忧心恐惧,嫁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不知是福是祸,脑子里很容易胡思乱想,想到害怕处,恨不得逃掉。”
“你逃了,不是吗?又爬树又翻墙的。”
“啊!”贞阳彷佛遇见鬼了,逃离丈夫远远的,用长枕头隔开两张脸,不敢看他的眼睛。“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死也不承认,吓死老公是有罪的!
“难道我看错了?”好吧!她存心装迷糊,他就成全她。本来他只是想警告她,她的丈夫十八岁出来闯江湖,后来改行经商,十二年的历练已经碎砺出一双火眼金睛,她玩什么把戏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点破罢了。
贞阳不见他追究,自然混赖到底,想法子转移他的注意力。拉下长枕,瞧见他在笑,一点也不似三十岁的成熟男子,倒像二十出头的大孩子,她像发现新机关图一般的惊喜道: “夫君,你笑起来真像个孩子,让人失去防备心。你应当常常笑,如果你有敌商对头的话,瞧见你的笑容,警戒心必定会先松了一半。”
“人生没有太多值得欢笑的事情。”燕无极冷淡的说,他的死对头根本没机会见到他。“怎么没有?你娶了我就是一件最值得高兴的事啦,你应该每天早晚大笑三声才对。”她猛夸自己的长处:“我温柔美丽,对丈夫忠诚又专情,而且我笑口常开,妙语如珠,你每天瞧见我就开心啦!要是你今天娶了另一个端庄死板的女人,成天不言不语,板着一张千金小姐面孔,那会闷死你!或者换成一个胆小如鼠的女人,你一瞪眼她就几乎晕倒,哪敢开口与你闲聊,逗你开心!所以老公啊,我这老婆真是挺棒的,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第二个。”
燕无极笑不可抑。
“你倒有自知之明!确实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第二个。”
“英雄所见略同,所以,你要珍惜。”
“我会珍惜的。你这个小妮子,真能逼我笑,不禁让我联想到一个朋友。”他伸长手臂把她拥进怀抱,贴着她的脸,视线依恋地纠缠在一起。
“谁呀?”
“江南青龙社的……算了,他是你绝不可能见过的人。此次大婚,我派遣专人送帖子去,可惜他已出外游山玩水,八成又被他的小师妹缠得没处藏身,不敢回家。”
“我猜,他的小师妹一定很爱他。”
“这我不大清楚,只是听他形容,也是一名教人头疼的姑娘。”
他说这话时眼睛盯在老婆脸上,难免有“指桑骂槐”之嫌,贞阳张嘴欲言,却已教他抢先吻住,直吻得她全身血液逆流,娇喘不息,忘记想说的话。又是一个缠绵的夜,只属于两个人、两颗心。
第四章
这姑娘一走进店里,立刻教所有人的眼睛一亮。
呼噜呼噜吃羊肚羹面的粗汉子,以筷子敲碗哼唱俚曲偶尔夹块酱肘子配一口烧刀子的老顾客(烧刀子是河北土语,就是高梁酿造的酒),上三楼带朋友来品尝这店里有名的炙羊心、糟烩鸭条、糟溜鱼片、抓瓢口磨、坛焖肉的体面客,过往打尖的商旅……得了传染病似的一个接一个把脸朝向门口,眼珠子都睁得大大的,彷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得连呼吸都忘了,一时之间店内宁静得彷佛深夜。
这姑娘年纪不大,约莫十五、六岁,一张芙蓉脸蛋明艳动人,冰肌玉骨,有若天上神仙,她一双眸子却是十分灵动的,使她显出一种活泼的精神。
她身后立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子,相当高瘦,他的额骨峥嵘,鼻大颧高,模样不俊,却给人一种强烈的感觉,有气吞海岳的狂放热情,浪荡不羁的洒脱傲气!
不用说,这男子立刻成了所有人羡慕的对象,每个男人都恨不得自己就是他。可是很奇怪,他偏偏露出一脸倒霉得要死的苦瓜相!
他是谁?
你若到江南,不能不知道掌控江南水路运输的“青龙社”,这个一脸倒霉没处逃脱的男子正是“青龙社”的少主,龙湖是也。
想他在江南一带可也是响叮当的人物,即使横着走也有拍马屁的人大声叫好,日子过得好不舒服憾意!要不,外出游遍名山胜地、仙乡佳水,印证“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豪气也不错!千不该万不该,一时想起师父秦守虚,感念师恩之情一发不可收拾,跳上船只直奔向太湖之沧浪岛,师父没见着,却给小师妹秦药儿逮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