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觉醒来,锐气大挫。
元宝在肚里暗叫一声;失算了!
「怎么会这样呢?」沉浸在祥和宁静的氛围中,她托腮自问:「我到底在干什么呢?事情的变化怎么超乎我能够控制的程度呢?」
你能够想像吗?一个大男人,尤其是像郭冰岩这样酷到最高点的冷漠男子,会在她醒来时,烹好一壶香味醇和的狮峰茶,这是西湖龙井中的极品好荼,生在富商之家的元宝都只闻其名而未曾尝过的。
他似乎知晓她空手离开家门,在她醒来时,床头叠放一套多彩丝绸的衣裙。他还似乎知晓她爱吃的每一样食物,照例又摆了一桌,有西湖糖醋鱼、莲子鸭羹、蟹黄狮子头、虾羹鱼翅、灌汤包子、烩罗汉斋、鱼头汤,另有两样甜点,黄米枣糕和松子甜糕。
金元宝这一生最受不了美食的诱惑,不过,「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她不贪,掏出薛姣塞给她的银票搁在桌上,亮相、示威。
「这是干什么?」
「你是我的仇人,我不能因吃你一顿饭而受制于你。」
郭冰岩冷笑。「你的志气不小嘛!」咚的一响,他丢了一袋东西在地板上。
元宝怪叫:「你干嘛?」
「打开看看。」那口气是命令也是挑衅。
一只布袋能装什么好东西?有什么好看的?但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元宝蹲下身解开封住布袋口的粗棉绳,很费了一股吃奶之力才弄开,陡然,一股柔和的珠光闪亮了她的脸,使她险些睁不开眼。
「是珍珠!」她不敢置信的伸手去捞,心为之轻颤。「老天,一袋子的珍珠!」是什么样的疯子会将价值不菲的明珠用布袋来装?
「刚好一斗。」他的声音里永有热情,好像那不是一斗明珠,只是一斗米。这样的人,你把几张银票亮在他面前,他肯惠赐一眼就要偷笑了。
元宝惊叹,「珍珠我是常见到,但是一斗珍珠就太 」她咦了一声,猛然想起什么。「一斗明珠!是你--量珠以聘,是你!」
「早说你是浆糊脑袋,到现在才想通。」
「真是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喉咙紧缩,尽可能平静的说:「就因为我小时候捉弄过你?」
「原来你已记起我是谁了。」他锐利地看她一眼。「记得你私自放我逃走之时我说过的话吗?我说,『你』才是我的人,有一天,我会回来接你。」
这算是求爱吗?她眉心微蹙,问号在眉宇间跳动著。
「这是我报恩的方式,」他长长透一口气。「娶你为妻,以免你当老姑婆。」
砰的一声,元宝跌坐在地上。
听他说的,多像一名殉道者!
「谁要嫁给你啦?你少臭美!」她被触怒了,恶狠狠的啐道:「你分明在陷害我,害我被逐出家门,无法在杭州立足,这也叫报恩?呸、呸、呸!换我拿刀宰了你,你再向我道谢怎么样?」
「也行。」他肯定的说:「只要你下得了手,我脖子洗乾净了等你。」
「这样也行?你有病呀!」她意外的睁大眼睛。
「我没病。」他的声音不冷不热,像在述说一件和他无关的事:「你只有两个选择,杀了我,或是随我远走他乡。」
「你在开玩笑吧!」元宝皱皱鼻子,没当真。
「我从来不开玩笑。」
是的,冰块没有情绪反应,当然也不会调笑。
元宝的脸生硬起来,目瞪口呆了好一会,说不出话来,最后才大叫说:「你既然想娶我,为何又在婚礼前软禁我?你根本心存报复,让我出丑。」
郭冰岩冷笑。「我不派人绑了你来此,你不知已逃婚逃到哪里去了。当初你若乖乖的待在深闺中等待迎娶,我断不会入府劫人,早已成就好事,何至于此?」
他居然看穿她的心事,知道她想逃婚?元宝眨眨眼睛,狡猾地笑笑,「你少自以为是了,我出门是要为好友祝贺。」照例,她又死不承认。反正没凭据,不能教别人抓住好大一个把柄。
「是吗?」他冷冷的说:「我的人是等你出了城才动手掳人。」
「奇怪了,我不可以先出城玩一玩?」她哼一声,甩个头,强辩到底。
郭冰岩突然扯动唇角,微微一笑。元宝目不转睛的看著他。月光下,他的容貌令人无法不动心,虽然,他的眼光仍是冷淡的,属于独立男子才有的魅力和韵味已足够使人陶醉。他不笑还罢,至少没几个女人有胆子靠近他,而他居然也会笑--不是可怖的冷笑哦!他若能天天这样微笑著,所有的女人都该拜倒在他的黑袍之下。
元宝瞧著,一时莫名的脸红心跳,又暗气自己没用,于是老羞成怒的叫道:「你别笑行不行?你笑起来很丑也!」好像不丑化他,她不甘心似的。
他眉梢一掀。「你的脾气仍和以前一样。」
「什么一样?」
「死不认错。」
「错的是你。你不应该恩将仇报,回来找我的麻烦,早知如此,当初不应该突发善心放你去逃生。你这种行为,简直可耻!」
「除了我,有谁敢娶你?」
「你把我看得这么扁?」她倔强的扬一扬头,沉著脸。
「不!我在夸奖你。」冷嘲热讽也算夸奖?「你性如野马,深宅大院根本锁不住你,一般的凡夫俗子同样捉不住你的心,自然配不上你。只有我,我能给你你想要的生活。」
「我想要的生活?你知道?」
元宝不自觉的和他四目交接,那一张似乎用天神的手雕琢过的精美面孔,曾经使她充满敌意和恶劣印象,就在这视线交接处消失了。真奇妙,她就是感觉得到他真的了解她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他的眼睛冷若冰雪,却能完全的表达他自己!
「呸!你废话少说。」她的眼睛闪过一抹羞涩,装作不在意的道:「你又不是我肚里的蛔虫,怎可能明白我心里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元宝,」他头一次叫唤她的名字,心跳各自快了一拍。「你和我是同类人,我们都不安于室,厌倦家庭或家族的束缚。」
「这不算真正的理由。」她咕哝著。真是失礼,她金元宝哪里像冰块了?
「我做事情不需要理由,我想做我就去做。」他两眼如水晶般透亮犀利的冷言。
「哦,你会需要的,」元宝怪异地笑笑。「如果你要我,就必须给我一个足以使我心服口服的理由。」
「你很麻烦!」
「娶了我,烦死你一辈子。」她威胁道。
他无法否认,不发一言。
「你怕了?」她的声音出乎意料的不悦,「嘿!你怕了。」
郭冰岩不响,只是目不转睛的望住她,那视线--赤裸裸的,好像有两簇火焰在他眼里燃烧,令她几乎想逃。他为什么要那样望住她呢?元宝不明白,只觉得她的心紧绷著,两腿发软,她不敢开口,她知道她一定会冲口说出使自己日后发窘的话。
一刹那间,天地间的一切彷佛全都静止了,唯一激荡著、跳跃著的是突如其来的那神秘又难以捉摸的情感。有情吗?它从何而生?它为谁而降?飘渺得似真似幻,只有沉实的心跳声印证了它的存在。
郭冰岩那冷漠的脸上像是春风吹过,暖阳照拂,冰封著的冷酷解冻了似的,脸上的线条显得舒坦、柔和了许多,他露出一个好难得、好稀奇、好好看的微笑,轻轻透了一口气,双手微微用力,把她拉到胸前,就让她这样子依偎在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