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夸奖我吗?」元宝问。
「我在损你!」作者答。
「哈啾!」元宝很不雅观的打了个喷嚏,她二话不说的走向窗畔,边走边擦鼻涕,当她伸手正要将窗户关上,一向神经大条的她也察觉到今晚的月色明亮,不由把头伸出窗子朝上仰,好大的一轮明月,没有缺角。
「难道今天是十五?」她有点迷惑的自言自语。
「正是。」有人迅速接口。
「是你!」她深吸了口气。好大座一会移动的冰山,作么举止轻灵如猫,无声无息?
「你什么时候来的?」她心想自己擦鼻涕的丑样都被他看了去,然而,她仍暗自希望一切不要如她所想。
「刚到。」郭冰岩静止如石像般。「十五明月夜,可让你联想到什么?」
「有啊!我有一位表姊就选在月圆之夜自杀。」
郭冰岩的眼神已极冷,如今更似冻住了。
「是吗?」
「骗你干嘛?而且她是为了一个非常可笑的原因,那么义无反顾的结束自己的生命,使我想忘也忘不了。」元宝太寂寞了,所以逮著一个人就滔滔不绝的说个不停。
「我表姊的闺名就别提了,我只能告诉你,她有倾国倾城的容貌,
纤合度的身子骨,性情柔顺、举止娴雅,而且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简直称得上十全十美,连我第一次见到她,都很不争气的目瞪口呆!
「唉,她好似仙女下凡,美到连女人都无法嫉妒她。我们家族的长辈们都断言她的未来不是贵妃也是王妃,私底下,还悄言只有她配当皇后呢!
「我表姊本人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价,所以,她更苛求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须完美无瑕,有时会觉得光是坐在她身旁『观赏』她品茗的优雅动作,也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总之,在她身上,绝对看不到任何不雅的举动。终于,在表姊十七岁那年,宫里传出皇帝选妃的圣谕,驻守此地的陈大人迫不及待的将表姊举报上去,果然,宫里派人来『验收』表姊的美色,我家族那些长辈们少不得重重贿赂官员一番,以免重蹈王昭君之覆辙。
「那天,宫中大人端坐在大厅,表姊由丫头们簇拥著,轻移莲步的走进大厅,只闻得满室生香,惊叹的抽气声此起彼落,当表姊盈盈下拜,那幅景象美如图画,一切都如预期一般的尽善尽美。」
「眼看就要功德圆满,全族人都等著拉我表姊的裙带一齐飞黄腾达,说时迟那时快,表姊突然 突然 打了一个喷嚏!当著达官显贵的面,她打了好响好响的一个喷嚏,还流出了一管鼻水。」
说到这里,元宝叹了好长好长的一口气,也在遗憾费尽心机之后却又「功亏一篑」,要不,如今她也是一名皇亲国戚。
唯有郭冰岩仍无动于衷。
「那又如何?」谁不打喷嚏?
「你不明白这事的严重性吗?」元宝惊愕而沉重地看著他。「我表姊的完美形象就这么毁于一旦啦!而且是在那么要命的时刻。」
「她从来不打喷嚏也不放屁?」
「开玩笑!她是仙女下凡尘,怎会做出不雅之事?」
「天仙下凡历劫,也是从凡人做起,一样要吃、喝、拉、撒、睡,一样少不了病痛,怎么可能一辈子不打喷嚏又不放屁?」郭冰岩一点也没察觉自己不知不觉中说了好多平常不会说的话。「令表姊就为了当众打一个喷嚏而自杀?」
「对啊!」元宝想笑,又感到心酸,家中姊妹众多,她最喜欢的却是表姊和默婵。「如果只是小小声打个挺秀气的喷嚏,事情或许尚可补救,可偏不是,那声若雷鸣,又流不一管鼻水,整个画面都被破坏了,唉!表姊自己也想不开,当场便哭著掩面而去,当晚便自尽了。」
惋惜的气氛使两人有短暂的沉默;然后,金元宝和郭冰岩同时开口--
「表姊好可怜哦!」
「那种女人死了就算了!」
更久的沉默。元宝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谁死了算了?」
「令表姊。」
「你说什么呀!我表姊那么可怜,你不同情也罢,还说出这样过分的话,你果真是冷血动物!」
他眼中闪过一丝怒芒,脸上的神色仍是沉著不变。
元宝毫不退缩地迎接他的杀人视线,「你杀人杀多了,不把人命当作一回事,冷面冷血冷心肝,不是冷血动物是什么?」
「一个人连打喷嚏的自信都没有,的确是死了活该!」他的声音很低沉、很冷、很厌恶。「自我要求完美,通常是没自信,害怕一个不雅的动作会招来恶评,进而自绝于人世,活得这般痛苦,不如死了算了。」
她惊讶地耸耸眉毛,显然没听过这样的论调。他们大家不是惋惜表姊的傻,就是埋怨表姊毁了他们的希望;有人哭得肝肠寸断,有人捶胸顿足咒骂老天爷开他们一个大玩笑 却没人想过,表姊之苛求完美也是一种精神上的疾病,而她身边的人都是帮凶。
「是这样的吗?」元宝苦笑道。
「我告诉你,皇帝自己也会打呵欠、打喷嚏,睡觉还会打呼,放的屁也很臭。」
「你乱讲!」她尖声道。
这个人是立志毁掉所有偶像的完美形象吗?
「我亲眼看过,千真万确。」
「怎么可能?皇帝住在皇宫里,不可能被老百姓看到他丑陋的一面。」
「进了皇宫,自然可以看清楚皇帝的丑样。」
「皇帝请你进皇宫?我不信。」皇帝和杀手,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儿。
「你不信是对的。皇帝没请我,是我自己进去的。」
「你 」她张口结舌。真难得,嘴尖舌头快的金元宝也有说不出话的时候。
「骗你的。」
听他的口气不像在说谎,而是不愿再深谈下去,似乎有点懊悔失言。
事关皇家忌讳,元宝也宁愿那是谎言。
「我告诉你,我不喜欢人家信口开河,把我当三岁孩子耍。」她哼声道。
「很好,我就跟你谈点正经的。」他毫不动容地说:「你这颗浆糊脑袋里,记得住你生命中的重要日子吗?」
「谁是浆糊脑袋?」元宝大大的自尊心小小的重挫一下。「本小姐的记性一流,不会忘记任何一个重要的日子。」
哦!你不会吗?郭冰岩想著,冷漠地注视著她。「今天杭州城出了一个大笑话,金乞儿嫁闺女,五小姐却不见了。」
「啊!」元宝低喊著,慌乱地揉揉前额。「我忘了!我被你囚禁,根本不知今夕是何夕。」她嗫嚅道:「难怪,我看今晚的月色很不一样,怪怪的 」
「月色根本不怪,奇怪的是你。」郭冰岩面罩寒霜,看起来更加没人味儿。
「你在生什么气?这不是顺了你的心,达成你的目的吗?」她忍不住尖刻地回答:「好啦!你总算让我爹出了一次大丑,理该高兴才对。」
他有什么好高兴的?本该是他的洞房花烛夜,他的新娘却连今天是迎亲的日子都不记得,可见得她确实想逃婚,没有待嫁的心情。
「可怜的老爹,他此刻一定为那一斗『得而复失』的明珠猛掉眼泪。」她出声同情,听起来跟幸灾乐祸也没啥差别。
「你就只想到这点?」
「不然还有什么好想的?」
他冷哼。「谁娶了你谁倒楣!」
「反正那个人不会是你。」元宝中闪过一抹狡黠的光芒。「难不成你要我可怜那位成了杭州笑柄之一的新郎倌?很抱歉,本姑娘对男人向来没啥同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