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是,柳善耘肯罢手吗?
她第一次觉得与这么一个坚强如铁的人作长期战争,仿佛坠入一场永无止境的梦魇中,且恐到头来徒劳无功,他一定有法子要她乖乖顺着他铺好的路走下去。
“不,绝不!”花朵朵一脚踢掉薄被坐起身,一副枯木寒岩似的表情。“再让他牵着我鼻子走,我会发疯,我要离家出走!”
这种事问爸爸诉苦也没用,前两天月考成绩单寄回家,他着实夸了柳善耘一顿,很放心把这个女儿交由他管教。
向柳善耘抗议,他倒有耐心听她把话说完,听完后不是像清风过耳不萦念在心,便是骂她一顿,骂完后照常把她盯住桌前,少念一分钟也不行。
“事到如今,只有离家出走!让柳善耘良心不安,让爸爸后悔他没有知人之明。”朵朵迸换衣服搜想,“你们都不在乎我快不快乐,我只有自己共寻快活去!”
拿出背包,塞两件随身衣物进去,把现金和提款卡带好,一看时间才六点十八分,家人应未醒,正适合出走。
刚要打开房门,听见外面有动静,朵朵吓一跳,不料有人这么早起,又不是马儿猴急什么?不甘心计画受挫,拉开一线门往外窥,一颗脑袋探出一半左看右瞧,只瞧见柳善耘的背部,他立在冰箱前倒牛奶,端着牛奶往游乐室走去。
“他在做什么?他一向都这么早起床吗?管他的!我都要离家出走了,快溜为妙!”
背好背包,要溜下楼之前,不知怎么的,很想再瞧他一眼,那份好奇引逗得她心痒难熬,若不弄明白,只怕她往后数天都要猜东猜西,猜他这样早起究竟想做什么?
说是游乐室,其实只是一闲十多坪的空房间,满室铺上榻榻米和几根横杆,爸爸说,那是善耘小时候游戏的地方。
“他不是小孩子了,还要玩?真浪费地方!”
嘻!去取笑他一顿,出口恶气。
花朵朵说变就变,走向游乐室,直接开门走进去,一见惊心。
柳善耘整个人吊在单杠上旋转,忽儿脚上杠,忽儿左右换手转了个方向,看到朵朵,他跃下,喘口气。
“你来做什么?”
“你在做什么?”她同时出声。
他笑。“没看见吗?我在运动。”
他穿着运动背心的上身布满细小的汗珠,结实的肌肉透着光润健康的色泽,她瞧着不禁有点脸红,忙把脸转向其他地方,但一室空空也实在没啥看头,遂胡乱问一通,“你那么棒,为何没当上体操选手?”
“我个子太高了,而且我志在求学,运动只是增强体力与耐力。”善耘也在打量她。“星期天你不是习惯睡到八、九点才肯起床吗?”
“肚子饿了,自然醒过来。”朵朵没好气的说。昨晚他突然现身,害她炸鸡没吃完,一回家又弄哭她,力气全使光了哪有不饿的道理?可是看善耘的表情啊,像没事人一样,再无辜也不过,登时新仇旧恨袭上心头。
“今天佣人放假,你会做饭吗?”
“没人教过我。”
他皱一下眉头。“冰箱里有蛋糕,你先吃一点,半小时后我会准备早餐。现在,请你出去,别再来打扰。”
神气兮兮,谁希罕看猴子荡秋千!朵朵哼一声,走出来背上背包,想想又放下,她没吃过男生做的早餐呢,印象中,妈妈一年难得进厨房一次,更别提弄早餐给她吃。要走也等吃过早饭再走,若不好吃也能取笑他一番──舍不得放弃任何可以反击他的机会──出口怨气。
柳善耘若知道她内心有这么多不满,必然吓坏了。她一面吃蛋糕一面幻想他被她整得惨兮兮的狼狈样,嗤嗤而笑,过足干瘾。
他走出来时看她吃得一嘴奶油,又想笑,又觉得她可爱,“瞧你,像个娃娃。”伸指在她唇旁一抹,放进自己嘴里硫了添。“嗯,好甜。”说完就回房冲澡去了。
他无心的一个动作,弄得她心跳剧烈、害羞不已。女孩子天性的敏感,对异性的碰触无法与出自同性之手相等看待,善耘若是邪恶之人,他一碰她,她必然深感嗯心而避开,偏偏他平时一本正经,她是讨厌他管教她,却不排斥他英俊得要命的外表,再加上他运动后浑身散发的男人气息,不由朵朵敏感脸红了。
她蓦然想到郭凡德告诉她,不要和善耘硬碰硬。“说得也是,爸爸支持他,我与他作对无非是鸡蛋碰石头。离家出走不也等于是向他认输?!不行,不行,花朵朵不是软弱的人……嗯,以柔克刚,明里顺着他,等他完全信任我后,再大大干上一场,让他灰头土脸。”
她一天三变,马上回房换下牛仔裤,穿上罗曼蒂克的粉蓝色洋装,似夏日溪畔的一朵小花,在骄阳中舞出清新脱俗的自然气息。
“大哥,需要我帮忙吗?”
她难得走进厨房,乖巧的问上一句。
善耘当场教她做一道最简单的炒蛋。
“大哥在美国都自己弄饭吃吗?”知己知彼,兵法首要。
“是啊!不过我什么都能吃,很快适应美国食物。”
又不是猪,什么都能吃!朵朵不逊的言语差点又脱口而出。
“大哥真了不起。”朵朵语笑嫣然,露出迷人的酒窝。
她主动亲近他,和他谈天说地,态度斯文,言词有礼,说稀奇可真稀奇。善耘却像是非常高兴般,以相等的温情回报,如此一来,反而使朵朵享受到前所未有的亲情温暖,一整天都笑咪咪的。
“我爸爸和你姑姑这对夫妻,可真艺术哩!”
“你又妙想天开,夫妻之间跟艺术扯得上什么关系?”
“保持距离,互不侵犯,不是一种生活艺术吗?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过去,你姑姑明知我妈妈和我的存在,也晓得爸爸偶尔会来见我,她却装作没这回事,爸爸呢也不跟她争什么,我像空气似的不妨碍他俩的视线。现在,我住进来这么久,观察之下更加佩服了,一个到大陆出差,一个到美国出差,夫妇两人一月半月不见面,彼此相安无事,也不曾听闻你姑姑质问我爸有没有走私,这份涵养我妈妈自叹不如,难怪爸爸不舍得为我们母女离婚。”
“你心里终究还在怪姑丈。”
她摇头。“男人的心理大概都是这样的吧,只要老婆不闹就绝不离婚,享尽齐人之福。停妻另娶,一来麻烦,二来新妻子若要踢倒醋瓶子,下回想外遇就没那么便利了。”
“转来好像我姑姑不够‘妻管严’。”
“我没有权利怪任何人,毕竟我是被意外生下来的。”她的声音遥不可及,尽露悲伤。
“胡扯!”善耘的音调严肃,一脸认真的纠正道:“做人最愚蠢的行为莫过于为自己无法做主的事情忧愁烦恼、自怨自艾!生下来硬生下来了,你做得了主吗?我做得了主吗?不能够的。生、老、病、死,任谁也无力做主,所以我们更要把握自己能够做主的这一刻,玩时开怀,读书用心,工作尽力,才不枉这一有用人身。你因身世而不舒坦,但你晓得有多少女孩羡慕你吗?别的不提,你姿颜株丽,明媚照人,遂今莺惭燕妒、桃羞杏让,天下绝大多数的女孩子恨不能与你交换身分。”
他第一次赞美她、恭维她,说她好看,这些话不断在她心田里回响着,若怀剧动,眼羞半合,她浓密的睫毛微微下垂,娇美的姿态如何不震撼男人激起爱慕之心?柳善耘心中叹口气,心知肚明他只需稍稍软化,固然可赢取芳心,但从此坠入情海,再也不得平静,他过去在她身上投注的心力也势必付之东流,反误了她的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