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汉人的偏见到底有多深?所有汉人的行为,不论好的坏的,全被他断章曲解。
也许,舒翰鹰并没有曲解,他只是用另一种眼光来看待。秋练雪心中突然有此想法,但随即又心生警惕:她绝对不能同意舒翰鹰所想,那是异端之说,绝对不能认同!
“刺客和杀手哪里不一样了?同样是在国法之外杀人,杀手收买金,刺客难道没有人帮他照料家人温饱?刺客杀的也未必都是暴君、邪恶之徒,如此说来,这两者有何不同?”
“这……”她一时间找不出话来辩驳了。人人都说蛮夷之族少文化、少智识,怎么这个喀什人思绪敏捷,竟然说得她哑口无言?
她素来沉默寡言,重行动而轻言语,常言是非公理自在人心,诡辩无用,现在面对舒翰鹰的诘问,真是心明口拙了。
若是口齿灵便的秋无念,常和秋翰林在那儿辩什么“白马非马”,定然马上反辩一句:“你见过有人天天做刺客的吗?把刺客当职业的就是杀手了。”
可惜,她永远也不会是秋无念,只能瞪着凤眼,说:“你……你强词夺理!”
舒翰鹰嘴角露出微笑。这朱雀哪,精明小心,外表能干又有威仪,内里却只是个固执的老实人。
“你真是江南人吗?听说江南人口齿伶俐,心性狡侩,你好像没一条合的。”
“那你就是江南人了?口齿伶俐,心性狡侩,完全符合。”她终于找到机会反击一记。
舒翰鹰闻言哈哈大笑,说道:
“来江南讨生活,自然得多学着点才不会吃亏上当,套句你们汉人的话,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来中原之前也不是这个样的。”
“那你来中原之前是……”她话一出口,便觉不妥,硬生生地将那句“是怎么样的人?”给吞了下去。
对于舒翰鹰的过去,她不需要知道,也不想知道。
舒翰鹰听了她的话头,见了她的神色,马上知她心中所想,俊朗不羁的容颜绽出微微一笑。
他虽然欣赏她有奇骨,重义气,但是天易门和枭帮向来水火不容,势不两立,两人不可能为友,加上她固执的性子,就连化敌也万不可能,趁早分道扬镳才是。
他潇洒一笑,说道:“咱俩一拍两散后仍旧是敌人。朱雀,我送你回家吧,受伤的人唯有在家,身心才能得到最好的照料。”
望了他一眼,她半晌没有说话。
她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天易门的朱雀负伤落人枭帮的苍鹰之手,却只是吃了三天他烤的鱼,盖着他的披风睡了三天,没死没重伤,没灾没祸,说出来天易门没一个人会相信——包括她自己。
“你真要送我回翰林府?”她满脸怀疑之色,接着又露出警戒的表情。“不会趁机进去杀人打劫吧!”
舒翰鹰闻言大笑,又是那爽朗得令她心动的笑声。
“我是杀手,不是强盗。”
“真的?”凤眼斜望着他。
“喀什族的舒翰鹰虽然会‘强词夺理’,却还没说过假话。”舒翰鹰对她眨了眨眼,他的眼眸此刻是明亮的蔚蓝天空色。
见了如此美丽的蓝,她不禁心中一动,却又僵硬地别过脸去,不与对视。
舒翰鹰见状微笑说道:“你很害怕我的眼睛么?”
她冷哼一声,说:“谁怕了?我们练武之人胸中有浩然正气,不怕你的魔性之眼。”
“魔性之眼吗?”舒翰鹰听了哈哈大笑。“亏你想得出如此言语。哈玛常说,我的眼睛是全族中最美的天空色,所以他叫我……”
他说到一半突然打住,脸色黯然,猛然一个转身,沉声说道:“你身上有伤,不宜走动,我背你回去吧。”
※ ※ ※
舒翰鹰负着受伤的她在城内飞檐走壁,不一会儿便到了富丽堂皇的秋翰林府。
他一个轻巧的飞身便窜过了府墙,悄然无声地落地。
“这里是花园,那栋雕楼是我的妹妹无念居住的镜花水月阁。”她纤手指点着翰林府中的建筑,在他耳边解说着。“莲池后那栋就是爹当年特地为我娘盖的云居,现在是我一人的居所。”
舒翰鹰侧首轻笑道:“一人住一栋楼,翰林府的千金住的比我族的皇后还要好。”
他口中说笑,脚下不停,一纵一拐,已然在云居门口轻轻落下。
手扶着他的肩,从他背上轻轻跳下,她低声说道:“多谢了。”淡淡的语气中深藏着复杂的情感。
此时,她不知该以何种表情来面对舒翰鹰,他是她的敌人,但也是她的救命恩人。
这三天的相处,舒翰鹰虽然多番嘲讽于她,行止却是端正无歹念。
想起他豪迈的歌声,直爽的言语,她心中的坚持有了些许动摇——也许,他并不是个滥杀的恶人。
她抬眼凝视着眼前高大男子,依然是满身风尘,潇洒不羁,青色汗巾系着他偏红的长发,蓝色的眼眸带着一抹复杂的神色,就和她的一样。
两人静静地凝视着对方,半晌无语。
舒翰鹰突然披风一扬,背转过身,低声说道“你进去罢。”举足便要离去。
她望着那高大孤独的背影、在夜风中落寞飘扬的藏青披风,突然冲口而出:
“你等等!”她奔上前去。
“嗯?”舒翰鹰回过身来,剑眉微挑,有些诧异地望着她。
凝视着他俊挺不羁的容颜,她心中百味杂陈,感激、敌意、温柔、自恼尽揉其中。
最后,她的眼光落在舒翰鹰身上的藏青披风,轻声说道:
“我拿针线帮你补补吧。”长长的睫扇覆着她低垂的眼帘,看不到她眼中浮现的神色。
舒翰鹰潇洒一笑。“要用针线活来报救命之思吗?那也成,不过我向来披风不离身,高贵的朱雀,肯让我进你的闺房吗?”
她沉吟了一会儿,道:“你跟我来。”向舒翰鹰一招手,领着他走进云居。
自从她的母亲上云遥山修行后,她的住所云楼就再也没有男人进来过——包括她的父亲。性情决绝的秋练雪,总是将前来云楼思念爱妻的秋翰林挡在门外。
“你没有资格进来。”她总是如此冷绝地对父亲说道。
不知为何,今夜她却让舒翰鹰进了云楼——只是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理由。
秋练雪走到房前,脚步倏地停住了,而容刷地惨白,咬着唇,双拳紧握,身子不住地颤抖。
此刻她的房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女子娇唤声。
“夫郎……我们就在这儿嘛……”红婷夫人腻声撒娇。
“不行,练儿平时不让我进云楼的。”秋翰林想到女儿冷若冰霜的容颜,连忙拒绝。
“那又有什么打紧?你是翰林府的主人,难道想在自己家里快活也不行吗?”
“红妹,换个地方可好?你瞧,今夜月色多美,咱们到花园去吧。”秋翰林哄着怀中娇妻。
“奴家不依,奴家现在就要……”红婷夫人白嫩的玉臂环上了秋翰林的颈项。
“可是练儿……”
“有何打紧,此刻又没人在。你这个女儿,一出门就十天半个月才会回来,她早就不把翰林府当家了,你又何必顾忌这么多……”
秋翰林不再言语,不一会儿,男女交欢的喘息声飘荡在房中,似乎在对仍立房外的秋练雪得意地冷笑着。
红婷夫人的娇吟声止不住地一波波传人她耳中,她明艳的容颜一阵青一阵白,身子不住地颤抖,好似寒风中的枯枝,玫瑰般的柔嫩唇瓣咬出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