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负心读书人么......?”
雷九州低沉的嗓音在牢房中回荡着,嘲讽中带着些微失望。
就在此时,牢房外传来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
温婉而无奈的叹息声,似乎含着诉不出的衷情,令人听了心怜。
宽袍大袖,一条秀雅的白色人影徐步走到牢栏前。
“你来了。”雷九州目光深沉的注视着牢房外纤弱的她。
凝视着雷九州好一会儿,仿佛要将他的身影镌刻在心中,久久深藏,梅凤书半晌才缓缓吐出话语:
“我已将骠骑营的兄弟们安置妥当。”
雷九州听了,虽仍是不发一语,眼中却绽闪着灼热光采。
梅凤书命狱卒打开牢门,弯身走进。
瞥见雷九州手上的铁链,她黛眉蹙拢,转身向狱卒问道:“钥匙呢?”
“梅丞相,他可是重犯哪......”
“若新帝怪罪下来,一切有我担待。”梅凤书淡淡的说道。
狱卒无奈,只得从怀中掏出一串钥匙,低头拣寻着,似乎存心拖延时间。
“大哥,这是出关令牌,你的爱马就在门外。”梅凤书从袍袖中掏出一块令牌,递到雷九州被铁链锁住的手上。
雷九州接过令牌,深沉的注视着她略带黯然的清丽容颜,眼中浮现一抹从未有过的神情。
“凤弟,为兄今日才知你的真情厚意。”低沉的声音含着感动和热诚。“有知己如此,我雷某人不负此生了。哈哈哈!”雷九州仰头大笑,笑声直震屋梁、响彻云霄,尽是豪迈开怀之意。
仿佛这一场牢狱之灾,是福不是祸,让他得以在危难中见到梅凤书的真心。
梅凤书淡然一笑,说:
“君子可以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我只是为所当为。”
这句话出自“论语”,是说君子即使遇到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不会改变操守。
“这种时候还掉文,真是小书呆。”雷九州摇首笑道。他双手用力一绷,框当一声,竟将那粗重的铁链挣了开来。
一旁的狱卒见他如此神力,吓得将整串钥匙掉到地上----如果雷九州想走,随时都可以,谁也拦不住他。
“凤弟,不如你与我同去吧,咱兄弟俩在北境一同生活,岂不快哉?”他执起梅凤书的手,热意拳拳。
“不成的。”梅凤书苦笑着摇头,“东莞新政甫上轨道,我的责任未了。”她多么想不顾一切,随着他天涯海角啊!
“留下你一人在此,我总是不放心,太子对你素有敌意......”墨眉皱拢,脸露担忧之色。
“新帝登基不久,赶走了大将军,总不能连丞相也杀了,那谁来帮他治理国家?”梅凤书丽容绽出苦笑。
雷九州见她执意留下,便不再劝说,爱惜的注视着她明净的脸,语气郑重的说:“你是个男人,所以为兄尊重你的决定。”大掌握住了她纤长柔荑,又叮嘱了一句:“官场险恶,务必多加小心。”
如果我是女人,你又会如何?梅凤书很想如此问他,却是艰涩的吞下了,强自平稳的说道:
“此至背境路途遥远,兄长请多保重。”
雷九州见她红了眼眶,似欲落泪,便笑道:
“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这姑娘神态总是改不了。”
我本女儿身啊!
梅凤书心中柔肠百转,却只能以盈盈眼波凝视着他,低声说道:
“大哥,刑部恐怕会派出追兵,一路上多加小心。”
雷九州听她如此殷殷嘱咐,男儿傲心登起,朗声说道:
“哈!区区东莞小国,岂能困得住我!”
梅凤书瞧见他这副睥睨傲视的神态,心中爱极,恨不得放下一切,随他驰骋而去,然而出口却是催促:
“快走吧,迟了恐又生变。”
雷九州拉着她的手,沉声说道:
“凤弟,今日你为我两肋插刀,他日若有难,为兄即使粉身碎骨,也再所不辞。”
“听来是我便宜些。”梅凤书眨了眨美眸,忍着泪,强自笑道:“两肋插刀未必会死,粉身碎骨却是必死无疑。”
雷九州听了哈哈一笑,翻身上马。
“凤弟,希望你我很快能有再会之日!”
“大哥,珍重啊!”她语带哽咽的扬手。
“叱!”只见雷九州和祝老三扬鞭拍马,胯下坐骑扬蹄绝尘而去,瞬间不见踪影。
梅凤书伫立凝望,风吹起了她身上的书生袍,纤柔如风中白梅,只听见她黯然吟道:
“君逐风云豪气生,妾居墙闱意气沉,素衣莫起风尘叹,柔情似水何处?大哥啊!你我今生还能再聚首么......”
东莞、北境交界处。
马鸣长嘶声处,雷九州跨下黑马昂身扬蹄,猛然停了下来。
“雷哥哥,怎地不赶路了?”祝老三愕然勒马。
“老三,你留下来。”雷九州沉声说道。
“嗄?”
“你潜回东莞,暗中保护梅丞相,若有人欲不利于他,立刻飞鸽传报。”
“俺就知道,你绝不会抛下兄弟不管的。”祝老三咧开了嘴笑道:“何况梅丞相对你情深义重。”
东莞皇宫内。
“梅凤书放走了雷九州?”龙座上的新帝惊诧的直起身子。
“唉,梅丞相怎么做出此等轻妄之事!未免不将皇上您......”满头白发的王尚书不以为然的摇头叹道,言有未竟。
“好个梅凤书!你竟也不遵君命,旧恨加上新仇,等政事上了轨道,看我怎么对付你!”东莞新帝阴沉的说道。
第七章
春风起,秋叶落,光阴似水年年过。
距离和雷九州挥别之日转眼过了一年。这段期间,梅凤书致力于政事,使东莞国人民衣食丰足、学文知礼,虽然终日劳累,却也聊感欣慰,只是偶尔不免对月幽叹,怀思那名远在北方的粗豪男子。
然而,宫廷权谋的魔掌,已渐渐伸向她……
东莞新帝历二年,梅凤书被按上“阴谋造反”的罪名,二度下狱。
“梅凤书,你的诗作中有‘朔风’二字,隐射朝政败坏,是也不是?”
“嗄?”低柔的嗓音透着惊讶,显然不太能相信,居然有人如此解诗,真是奇才!
“这只是一首写景的诗啊。”虽然身陷囹圄,语气仍一如往常的温柔。
“还敢狡辩!给我打!”
大牢内,啪啪的鞭打声凄厉的响起。
“你的诗中处处透露不轨之意,创立梅台诗会,目的就是要聚众谋反,你老实招来,可免受苦刑!”
“我----我为何要承认没做过的事?!”忍着痛楚的低柔语音中,充满了愤慨。
“顽佞不招,来人,上夹棍!”
“啊!”惨叫声在地牢中回响着,令人不忍闻之,就遵守在门口的狱卒,脸上也露出不忍的神情。
“招不招?”
“我……我招……”虚弱的声音,含着欲哭无泪的痛楚。
“在此处画押,待王尚书看过后便会下判决。”
“王……王尚书,是他主审的吗?”虚弱的声音再度惊讶的扬起。王尚书可是功高德勋的朝廷蕾宿,一直对她颇为照顾的啊!
没有回答,碰的一声响,大刺刺的脚步声已经离开了地牢。沉默了几刻钟之后,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说道:“梅丞相、梅丞相,您老人家没事吧?”
原本守在门口的狱卒,捧了一盆温水,轻手轻脚的阴暗的牢房中,粗长的铁链锁着梅凤书颓然坐倒的身影。清丽如玉的容颜沾满了泥尘,雪白的衣袍上血迹斑斑,平日流盼灵动的秋水明眸,此刻正失神的望着牢房地面。
“梅丞相,您擦把脸吧,虽然不能止痛,至少会舒服-些。”狱卒见平素闲雅俊丽的“美男子”,今日如此落魄神态,不禁心下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