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歪着头打量他的睡容,长密的睫毛覆在眼睑上,遮住了那双锐利的眸,端正的鼻梁,剑眉薄唇,睡容如此俊秀温雅,真令人难以置信是名征战沙场的武将、谋略多端的男子。
然而,这一张好看的睡脸却丝毫抵挡不住她恶作剧的顽心。
她屏住气,小手将草叶尖儿一寸寸的移往他的鼻子,就在快要触到之时,突然一抹光亮刺痛了她的眼。
她揉揉眼,找到了适才的发光体——他的头盔,在夕阳余晖下反射着灿然银光。
那是一顶纯银的头盔,盔顶打造成凶猛的鸟形,在两侧展开了双翼,睥睨傲视的姿态栩栩如生,令人忍不住赞叹。
她从小在市井长大,从未见过如此名匠之物,一时之间心动神迷,伸出小手想要碰触。
“你想好了吗?”他的双眸倏地睁开,精光迸射,把她吓得倒退了好几步。
“想、想、想好了!”她急忙回应,低头看到手上的草杆,赶忙烫手似的一扔,湮灭证据。
“嗯,说来听听。”
“用药毒死、用扫帚拍死……”她胡诌一通。
未料他却认真的倾听,末了还点了点头,赞道:
“很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想出这些方法来,足见你反应敏捷,这是身为大将的要素之一。对敌时通常不会有太多时间让你思考。”
大将?大扫除的将军吗?他口中的敌人就是苍蝇和蚂蚁吧?她有些无聊的想着。
“不过,你想的方法每一种都是大费周章、劳师动众,纵然杀死苍蝇,也把自己累个半死。”
“那你有更高明的法子吗?”她小手臂环在胸前,眼角斜瞅着他,心想:这人还真无聊,打杀苍蝇还要想花招!
只见风静海刷地拔出腰间长剑,往地上一挑。“把面包拿走,再将苍蝇罩住,过几天,它们就全死了,不用花你一分力气。”
她听了,心中流过一抹模糊的意识,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此时,凉亭外的草丛中传来私语声:
“原来爷在教紫珑兵法哪。”谭生悄声向同伴说着,一脸敬佩的神色。在他身边的,正是那巨人铁卫。
他见铁卫默不作声,便解释道:“这苍蝇呢,就是敌军,面包就是粮食,爷刚才所说的,是断粮围城之法。”
铁卫面无表情的说道:“我只在意爷的安危。”
谭生说道:“紫珑只是个孩子,她能对爷怎样?”
“她在打爷头上戴的银鸢盔的主意。”这名巨人双眼丝毫没有离开主人,沉声说道。
正如所料,此时她乖顺的站着听讲,眼睛却不安分的骨碌碌转,心中想着如何将他头上的银盔拿到手。
“你要将兵略、战国策这些书熟读,将来有很大的用处……”
“喂,蹲下来,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她朝他招招手,手放在嘴边做悄悄话状。
风静海剑眉一蹙,说道:“此地只有我们两人,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她比了比凉亭外面,以夸张的口型说道:“我不想让躲在草丛里的那两个笨蛋听见!”
风静海听了,笑说:“你眼睛倒尖。”他蹲下修长的身子,正好和她平高。
“我跟你说喔……”她凑到他耳边,唏哩呼噜的说了一长串的话。
“你再说一次,我没听清楚。”他皱眉。
“我只再说一次喔。”她一脸郑重的强调,又唏哩呼噜的说了一遍。
“你究竟在说些什么?”他眉峰聚拢。
“你自己去推敲吧。”她朝他眨了眨眼,随即将双手背在身后,笑嘻嘻的一路倒退着蹦跳出了庭园。
风静海仔细回想适才那一串唤唏哩呼噜的言语,想猜出她究竟在变什么把戏时,一旁的草丛哗的一声,冒出高大的身影。
“爷,您的头盔。”发话的是忠心耿耿的铁卫。
风静海听了,伸手往头顶一摸,果然空空如也。
他性格冷静缜密,遇事多半反复思量,所以在专心思索时,反而会疏忽身边的变化;想不到紫珑与他相识不久,便摸出了他这性格上的盲点。
被小他十岁的女孩摆了一道,风静海不怒反笑。
“好个小鬼头,居然连我也敢捉弄,看来她不但机灵,胆子也很大。不过,不守规矩还是得受罚。”
他背负着双手,悠闲的走出庭园。
“你想,紫珑会不会被爷剥皮变戚小泥鳅?”
谭生转向他的同伴说道。
弘文阁原本是风静海平日招待朝臣谋土、讨论国事的庄严厅堂,此时却拿来充作惩罚顽皮小孩的场所。
“哇!不要打我啦!”她趴在男子结实的膝腿上哇哇大叫:“大人打小孩,不要脸!”
风静海大手抓住她扭动的腰,一下下结实的打在她的小屁股上,语气轻松的说道:
“你向来都是这么讨饶的吗?毫无诚意。”
她眼睛狠盯着他的袍角,恨恨的说道:“老子从来没被抓到过,干嘛求饶?”
“嗯?‘老子’又出来了,再多打十下。”
“哇!……”
哀嚎声响彻弘文阁内外,在场的另外两个人——铁卫仍是面无表情,直挺挺的站立着,谭生则是以摺扇遮面,在底下窃笑:终于啊,有人治得了小紫珑了。
家法结束,她爬了下来,满限杀气的瞪了她的抚养人一眼。
“嗯?有问题吗?”接收到她的死光眼,风静海仍一脸从容的举杯啜茶。
“没有啦!”她恨恨的回答,伸手摸了摸屁股,不觉嘶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好痛……他还真的下手不留情,可恶!此仇不报非小人,反正她本来就是“小”人,她咬牙切齿的想着。
但是,当她眼光瞥见端放在书桌上的银鸢盔时,马上就忘了一切。
“你的头盔……可不可以给我摸一下?一下就好。”她恳求着。
瞟了她一眼,他剑眉挑起,说:“你刚才已经摸了好几下了。”
“那不算啦!”她哭丧着脸说道:“刚才我只是拿在手上而己,还没有好好的摸摸它,拜托啦!”
风静海本想摆出严峻的脸孔,不让她再有调皮的机会,却在见到她脸上的乞求神情后,不觉心下稍动,松了口:“好吧,就借你看一会儿。”
接过银盔,她纤小的手指轻轻抚过盔面,触摸其上的擦痕,指尖似乎可以感觉到战场上呼啸的北风、狂饮人血的沙尘。
小手轻轻摸着银鸢的双翅,恍惚间,似乎正有魔咒渗入她的手指,传到她的心中——
那是一片雄浑壮阔、吞吐山河,曾经只属于男人的天地。
然而这肃杀与活力,却使她的心狂跳不止。
风静海看见她脸上的神情,仿佛找到了一生心之所系之物,他不觉心中一动。
银鸢盔和此刻他穿在战袍下的青衣软甲,乃是他赴战场时的贴身之物,行军时,就连睡觉也不离身,几乎已与他周身合而为一。
此时看见她对自己的银盔如此爱不释手,他心中涌起一股矛盾的情感:仿佛素来深藏的心情暴露在这小女孩眼前,这使得性格深沉的他心生排斥,却又因她的喜爱,而自内心汩出了一种知己般的亲昵感。
她当然不知眼前男子复杂的心事,此时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蜜汁烤鸭也没它来得重要。
曾经,填饱肚子是她热衷的游戏,如今,她模糊的察觉到另一种更刺激、更加生死攸关的游戏。
孩子都对物品有种莫名的执念,紫珑也不例外。有人说,抓住了毛笔就写的孩于将来会成为读书人,抓了算盘不肯放的则成为商人,而迷上银鸢盔的紫珑,究竟选择了什么样的命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