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莽苍映残土,黄沙空照征人骨。”她骑马高踞山头,眼光缓缓巡视着这片遭战火蹂躏的大地,轻声说道:“此情此景,风十三,天下也唯有我知你心、知你愁哪。”
她一提手上缰绳,胯下的青骄马昂首嘶鸣,立即扬蹄奔下了山丘。
呼呼风声在她头盔外刮过,幢幢树影急速的倒掠,骏马在她的操控之下,在路径错综复杂的林中灵敏的左一拐、右一弯,转眼便冲出了树林。
迎面而现的是大军驻扎的营地和袅袅炊烟,一面紫色大旗正迎风咧咧的飘着。
“将军!将军回营了!”站在哨台的小兵远远见到她的坐骑,立即大声的喊着。
这一声喊,只听见喀嚓、喀嚓的盔甲磨擦声如排山倒海般的传来,所有蹲坐在营火边的士兵们连忙起身直立,一刻也不敢多耽搁。
“将军。”一名马夫走上前去,恭敬的行礼。
她微颔首,足一蹬,轻巧的翻身下马,将缰绳交到马夫手上,立即疾步走入帅帐中。
“备笔砚!”
侍僮双手捧着她的长剑,上前伺候。
“不是备剑,”她啼笑皆非。“是备笔砚。”
“将军,您要写字么?”侍僮脸露惊讶之色,紫龙将军向来懒于书墨,往往召来随军的书记口述一遍,今日却要亲手写书信,相当不寻常。
他虽好奇,却也不敢多问,赶紧准备了毛笔砚台。
只见她提笔蘸墨,唰唰唰的写了一行字,迎风晾干了墨汁,再放放信封,盖上火漆封印,交给侍僮。
“交代传驿宫,快马速送到十三王爷手中。”
侍懂小心翼翼的接了信,心下惴道:给十三王爷的快信,一定是紧急军情哪。
西陵国人人皆知十三王爷是紫龙将军的启蒙师,她的一身本事,尽来自这位王族奇才,有军情要请教尊长,也是想当然尔的。
侍僮捧着那封“紧急军情”,生怕吹走了信,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的走出了帅帐。
望着侍僮走出帐篷的背影,她绽唇微笑,轻声说道:
“风十三啊风十三,这么多年来,我心中真正想要的,不是银鸢盔,亦不是沙场威名,而是你啊。”
她十二岁时在风雪楼与他相遇,初时只见到他的文武全才、精明能干,然而,这十年间,她看到的是一个为了对死去兄长的承诺,无怨无悔付出的男人。
那些追逐他的西陵贵女们,皆倾心于他俊秀的容貌、崇高的地位、不凡的功绩,却没看见:在那俊雅的外表下,有着最坚毅的心;在那冷淡的言语中,有着缜密的心思。
随着年岁增长,她逐渐明白,幼时心中那热呼呼的情感,就是渴望两心相知的男女之情。
从那刻起,她眼光一直跟着他。在沙场时,她挂念着在宫廷辛劳的他;回朝时,她关心他的一举一动,她心中再也容不下其他男人。
她爱他蹙眉的神情,爱他孤高的身影,爱他深沉的心思,爱他——从不诉出的寂寞。
“你说得没错,战场的寂寞不比平常,最是摧人心志。”她轻声自语,“然而,我只想与你分担。”
虽然她从小嗜读兵书史论,从来不屑去翻看风花雪月的弹词小说,但她心中明白,这就是情爱,如此渴求对方的心与身,这就是情爱。
西陵皇宫。
“十三王爷!有急信!从军阳山来的急信!”
士兵的喊声在夜晚的皇宫内回响着。
紫纱帐内,狭长的眸倏地张开。
他即刻起身披上外袍,长发未系、足未着履,匆匆出了寝房。
“启禀王爷,是紫龙将军的快马传书!”
士兵一躬身,恭敬的递上了书信,眼角却偷瞧着眼前长发披散的清俊男子。
百闻不如一见,十三王爷果然是西陵罕见的美男子啊!
“什么事这样紧急,难道前方军情有变么?”
他蹙眉说道,匆匆展开信笺,就着月光细读,脸上突然出现古怪神色。
“王爷,要即刻回信么?”见他脸上异色,传驿兵小心翼翼的问道。
他合上了信,缓缓问道:“紫龙将军如何说?”
“将军说,等王爷考虑清楚了,她再从军阳山发兵。”
一定是来信向十三王爷请教兵法战略的,所以没有得到回音将军不敢轻易发兵。传驿兵心中如此想着。
见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先下去歇着,我明天一早便交代回信。”
“遵命。”士兵一躬身,退了下去。
风静海转身走回房内,脚步显得有些沉重,似乎心中有着异常难决之事。
进了房内,他将信纸搁在桌上,背负着双手,面对窗外,陷入沉思。
铺着绣银龙纹绸布的桌上,烛火摇曳着,照出了信笺上飞舞不羁的墨迹。
关外驰鹰马,白云自在游,与君同一身,此生愿足矣。
清凉夜风从走廊吹入,轻荡着房内的紫纱,吹拂他身上的淡紫衣袍,吹乱了他披散在肩上的长发,似难解的情丝,像纠缠的热恋。
窗外映着皇宫夜色,高悬的月亮洒落了凝立的他一身绝美的银光,只听见他幽叹道:
“紫珑,你这分明是在逼婚啊。”
这晚,他彻夜未眠。
第二天刚破晓,传驿兵拿了风静海的回书,立刻上马出了城门。
经过两天两夜的策马急驰,传驿士兵终于赶回军阳山的紫龙军营中。
他一下马,便立即走向帅帐。
“禀将军,十三王爷的回书送到。”士兵躬身,递上了奔波三百多里的信简。
“辛苦了,你先下去吧。”她从士兵手上接过书信,摆手说道。
待士兵退下后,她略显急促的匆匆拆开盖有银龙紫印的信封,抽出了淡紫信笺。
军帐中,灯火下,映出了俊逸的墨迹:
如卿所愿
她笑了。“有了你的承诺,我得加把劲,尽快攻下紫云关了!”
长夜不寐披衣坐,落月千林微光中;
思卿今夜何处宿,凉天草忘系征衣。
西陵圣帝历十四年初春
闻道边城苦,霏霏八月霜;
怜卿铁衣冷,不忍独沾衾。
西陵圣帝历十四年秋
西陵圣帝历十五年初,和顽强不屈的月宛军对战一年后,她终于成功的攻下了紫云关。
长夜漫漫,柔和的月光映洒着西陵皇宫的城墙,在夜色中仍显得宏伟而华丽,凉风徐徐,如此的静谧平和,仿佛征战之事远在千里之外。
突然之间,达达、达达……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破了沉漫的夜幕,直朝皇宫而来。
“停、停!皇宫内不得驰马……啊!原来是紫龙将军!”
一声惊讶的呼唤,负责皇宫守卫的几名羽林郎纷纷垂下了手中的兵器,躬身行札。
“免了,”低沉的女声命令着:“各回职守去吧,莫要惊动了皇上。”
“遵命。”
羽林郎们不敢有违,立即回到各自的岗位上,眼角却忍不住好奇的偷偷觊了一眼——只见身着战袍的纤长女子翻身下马,直朝皇宫西苑而去。
“往那方向,”一名羽林郎喃喃自语:“是十三王爷的寝宫啊。”
王爷寝宫内,紫纱随着夜风翻飞,门廊的纱帐之后,掩映着伏在案前的修长身影。
烛火灯下,风静海仍是一早上朝时的银龙紫袍服,就连腰上的玉带也不曾解下。只见他手持朱笔,剑眉聚拢,正凝神阅读着傍晚时蓝子玟特地遣人送来的奏本。
从十年前开始,他便遵照兄长的遗旨,代年幼的君主料理国政,每日批改朝臣奏摺,决定政策,一肩担下了沉重的国政。
本来打算待幼君年满十五岁时,便将暂代的君主之权归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