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让别人左右一生?”华延寿淡睇着她,在柔弱外表下,发现她与外表并不相符的性子。“难不成,你有把握可以自己决定一生?”
“没把握,”她红红脸说得老实,“可总得试试呀!”
“喏!欠你的十两银子。”她塞了银子到他手里。
“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她稚气地笑着,“我早说过我是不欠人的,不过,我一直很好奇,那次在街上咱们是头回见面—可你却仿佛知道我?”
“江湖上有个传言,”华延寿别开视线眺着远方,“前景帝遗下幼女,诰封昭漓,是当世最美丽的女子!”
朱昭漓酡红着睑没出声,只听他淡淡然续语——
“所以,我听过你的名字并不为奇。”
她没再吭声,由着他一把将她拉上马坐至身前。
“咱们上哪儿去?”
“鬼墓山!”
“好阴森的名。”
“死财门人住鬼墓山巅,”他并不在意,“相得益彰。”
“到那里之后,我就会展开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生了吗?”她一睑殷盼,孩子似地。
他不作声,在朱昭漓眼底,读到了全然的信任与依赖。
夕阳灿目,衬着落日馀晖下的她美艳得不可方物。
他再度同乍见她时一样失了魂,险险忘却了呼吸!
可最终,他还是记起了自己的任务。
换言之,他是无论如何都要背弃她的信任的。
数日后,华延寿带着朱昭漓抵达了鬼墓山,在她饮下迷药后,将陷入昏迷的她抱到了灵枢屋。
意识不清的她在软倒至他怀中时听见了幽幽然,属于他的嗓音——
“如果你不是朱昭漓,这故事,势必改写!”
灵枢屋的下层穴室里,贮藏着天下冰冻至宝寒玉冰魄石。
那些冰魄玉石永远不会溶解,需常年保持着比寻常冰霜风雪还要更低的温度,在这样的温度下,任何生命迹象都会暂停了运作,起了凝固。
冰魄玉石中心,华延寿已凿了个足以容下朱昭漓身长的洞窟,他轻轻将她放人,再在她身上铺满了零散的冰魄玉石,玉石遇人体热度缓缓凝结,片刻后,在她身上身下连成一气,自成一座透明棺椁。
这只玉石制的棺椁里,一位当世最美丽的少女就此长眠在冰封的岁月里。
在她躺入玉石刹那,华延寿突觉心口狠狠抽疼,那时,他才猛然惊觉初时对她怀有的愧意与怜惜早变了质,成了锺爱。
可悲的是,这份情爱尚不及开始却已注定了落幕。
他必须谨守住他所许下的承诺。
守着她,不能让她清醒。
冰魄玉石有形地囚禁了她。
却同样地,也囚进了他的爱情!
第二章
九年后
原来,死亡也不过就这么回事罢了!
少年冷冷地笑着,感受着身体一寸寸起了僵硬,静观着死神一丝丝地夺去了他的神智,原先总无名泛着痛楚的脏腑反倒因此而轻松自在了。
还有那原先因着眼见亲人一个接一个死去的悲伤也因之远扬了。
不过就是死嘛!
不过就是四肢百骸不会再有感觉嘛,真的没什么的。
虽然他年仅十岁,可这会儿,他已恍若得道高僧,看破了尘世!
两个月前,少年原有个幸福家园的,周遭全是快乐生活着的亲人,但这样的世界却在那条蛮横大川毫不留情改道决堤后瞬间天地变色。
那场大水卷灭了少年家园附近数十里田地,少年的亲人一部分死于洪祸,一部分则死于洪灾后带来的可怕瘟疫。
没经历过瘟疫的人绝不会知道这玩意儿有多骇人!
前些天还与你言笑晏晏,约定要共战天命,在灾后要携手重建家园的人,躲过水患却躲不过瘟疫这恶魔的侵扰,这会儿一个个全噤了口烂着身躯叠成累累,腐在不远处的小丘下。
因瘟疫而死的尸体需用火烧方可抑制疫病蔓延,可这会儿,死人多过活人,尸体多到连烧都来不及,那座小丘,成天漫飞着苍蝇和钻动的耗子。
前两天听人说,官府对他们这区难民的救助早已停了手,画开成一处隔离的禁区,不许人进,不许人出,就等着他们一个个死绝了,再来放场大火烧个干净。
少年原是健康的,这些天帮着扛尸体、堆尸体,直至他知道自己终于也被那恶魔攫住了心口,接下来,就是躺着、看着身边一个个活人变成死人。
他的世界,突然整个安静了下来!
再也,似乎再也没有声音了。
原来,死亡也不过就这么回事罢了!
少年无力瘫在地上,静静等待着死神降临。
一片黑影移来挡住他头上仅有的日光,他试图凝聚早已涣散的视线。
是死神吗?
映入他眼帘的是个高大男人,他蹲身探了探少年脉搏,再翻了翻少年眼睑。
没想到,少年微有欣慰,死神竟然生得如此英俊呢!
而且,还有股浓浓药香,让人闻了十分舒坦的香气。
感觉死神倾身将自己抱起,少年阖上眼,真心地欢迎着死亡降临。
可若真是死了,为何他还能感觉得到自个儿身子随着死神前进时产生的晃荡?还有,为什么他能听到声音……
“华爷!上头请您过来,只是想让您给禁区外的百姓开防治药方的……”
急促的声音伴着死神和少年追紧着。
“上头有规定,谁都不许自禁区中带人畜出来,这些人或多或少都已染了病,此次大瘟疫死了上千人,这疫情可千万不能向外蔓开孳生的……”
“我既敢带人出来就有我的把握!”
是死神的声音吗?少年想着,果真是寒冽难言!
“这次大瘟疫,若非你们上头既等公函、又怕惹麻烦,处理得太慢,通知得太晚,”男人冰哼,“也许就不会死这么多人了。”
少年感觉得出那抱着他的双手因着怒气紧了紧。
“现在你们连尚有气息的活人都打算撒手不理,任其自生自灭,若真如此,就别再自称地方父母官!”
“华爷!您先别恼,这事儿下官自当再斟酌,您好歹先将那孩子给放回去吧……”
“让‘死人对头’弃将死之人于不顾?”依旧是冻寒而毫无转圜的嗓音,“恕难从命!”
“华爷、华爷……”
追喊的声音被抛至身后,少年松弛了神经,不论男人是不是死神,他也都无从选择了,沉沉倦意袭上,他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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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层层迷雾,少年神魂在黑暗中寻着光明与出路。
他不知道山口个儿究竟是昏睡了多久,更不清楚这会儿他究竟是身处地狱,或是天界?
是天界吧!他心底玄思,只有天界才会有这样稚嫩甜软的小女孩嗓音。
“这就是你说的宝?”那是个小女孩,亮亮的嗓带着不以为然。
“轻声点,”是另个小女孩,少年听得出,这就是几天来他昏迷时常会听见的甜软声音,可这会儿,她的语气中却带着慌。
“蔷丝,你别把他吵醒了,我爹会骂人的。”
“你怕你爹,我可不!”甘蔷丝哼了哼,“睡猪似地有什么好玩?起来、起来,别装死了,快陪咱们玩!”
少年感觉到自个儿的脸颊上被人用小手指头掐扳着扯动,用劲之大,怕就是死人也承受不住的。
“别!别!别!”另个小女孩急得都快哭了,“坏蔷丝,人家不想看到爹爹生气啦。”
看来,小女孩不许人欺负他,倒不是维护他,而是怕着爹罢了。
“华依姣,你真没用,”说着说着甘蔷丝还编起了童谣拍手和唱着,“华依姣,滑一跤,天不怕,鬼见愁!却偏偏,看到了爹,她就开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