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夫将耿凌送至候君亭时,天已起了些微阴沉,轿夫好心地留了把伞在亭子里后离去,坏天气并未影响耿凌的心情,她甜甜想着,在雨中共撑把伞,听雨叙情,该是多诗意的事呀!
为怕弄乱头发、弄脏衣裳,耿凌乖乖坐在亭里石椅上,不敢动弹。
这会儿,除了想他,她似乎什么事也不能做了。
她不知道究竟等了多久,只知道大雨欲来的静谧内出了她一身的汗,不一会儿,雨丝真的淅哩哗啦漫天漫地落下,耿凌闪着身子,生怕让雨丝弄乱了她精心的打扮。
为什么他还不来?直到这会儿,耿凌心头才开始不安。
是地点弄错?是时间弄错?还是他在路上遇到埋伏,有了危险?
他不可能不来见她的,他喜欢她一定如同她喜欢他一样,虽然他没有说,但她感觉得到,由他炽热的吻里感觉到的。
那为什么他还不来?
她等了很久、很久,不断问着自己这个问题。
月华裙上沾着水珠,她原以为是亭子里漏了水,半天才弄明白,是自个儿的泪水。
终于,在模糊眼帘底,一个人影在雨中朝着亭子快步奔来,她急急拭去泪水,还来不及堆起笑,来人已窜入亭中,见着她的女子装束,来人先是一惊,继之夸张笑起。
是小安子!
“耿少爷!你又在玩什么新玩意儿?又想耍弄哪个笨家伙?好端端地干嘛扮个女人!”
耿凌睇着小安子,微哼了声,脸上却是躲也躲不过的红霞,她别过头,不想让小安子看见她刚哭过的眼睛。
“我做什么都不干你的事儿。”耿凌沉着嗓音。
“是不干我的事儿,可行行好,不管你和五阿哥想玩什么把戏,下回别选个下雨天,搞得人家一身湿,喏!”小安子自怀中取出一封信函,这信他护得紧,就怕被雨水打湿,他将信塞入耿凌手中,“这信是五阿哥临去前叫我到这儿来交给你的。”
“临去前?!”耿凌傻愣着无法思考。
“前几日皇上召阿哥商议有关讨伐噶尔丹的事情,皇上属意让阿哥任前锋先至战场视察情况,阿哥原在考虑,今儿一早却去面谒皇上,接了此任,这事儿皇上急得很,午前便让阿哥带妥兵马,拔营往天山去了!”
他走了?!
耿凌满脑子乱哄哄地,对于小安子接下来的话语充耳未闻,心底只有一个念头,他舍她去了!为了远离她,他竟然宁可上战场与敌人厮杀屠戮?这原本是他最厌恶的事情呀!
“阿哥肯接此事,最高兴的人莫过于皇上了,他一向恼五阿哥不问功名、不求显达……”小安子说了半晌,发现耿凌压根没在听,忍不住瞪她一眼,“一个阿哥怪里怪气,怎地你也被传染上了?不跟你说了,我还得赶回宫里了。”
风雨中,小安子如来时般匆匆而去,消失在雨里。
好半晌,耿凌才想起胤佑托小安子交给她的信笺,撕开封套,她取出素笺,上头龙飞风舞,是他的字——错误无由眷恋。
短短六个字,没有称谓,没有署名,没有落款。
他果真无情,如传言般,他甚至连让她开口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昨日他吻中的深情难道只是她的错觉?
在他心底,难道只当她是个性格错乱,痴恋着他的小男孩?
他怎能如此?连澄清的机会都不给?
连再见一面也吝于?
千山万水,征途迢迢,再见何时?
也有可能,再见时已是生死陌路!
她原是深深爱着他的,这会儿,仿佛都已转成了怨恨。
她将纸条撕成零零碎碎,像亭外的雨,又像她现在的心情。
一扬手,碎纸洒落雨中,黏入土里,她捉起裙摆踱出亭子,弃伞于不顾。
雨,乱了她的发,糊了她的脸,滑了她的鞋,耿凌摔了几次,跌在黏腻的泥地里,如果绣花鞋能换成靴子就好了,她无意识地想着,继之咬咬牙告诉自己,这一生,她总不能永远这么混沌不明,暧暧昧昧、非男非女地活着,总不能永远让人当成个“错误”!
雨始终不停,她的脸上,始终是湿湿的。
*** *** ***
清圣祖康熙帝于三十五年二次亲征噶尔丹,大败之于昭莫多。
隔年三十六年再次亲征,噶尔丹兵败西遁,会索诺木阿拉布坦之弟策妄阿拉布坦据伊犁反,伏兵阿尔泰山,将擒以献功,噶尔丹仰药自尽,大清版图,漠北至此平定。
回转京师,玄烨身子虽倦,心情却是满足的。
八岁即位,十四岁亲政,十六岁清除了专横跋扈的大臣鳌拜,之后,平定三藩之乱,和俄国签订尼布楚条约,妥善安置喀尔喀蒙古,派施琅收复了台湾,现在又平定了漠北。
但在思至另一隐忧时,玄烨不由得锁住眉头,除了皇子继位的问题外,其他事情算是均在他掌握之中。
在他第二次亲征噶尔丹时,胤祁留守京师,并被授权处理各部院奏章,那次他做得很仔细,没有出现差错。但在隔年玄烨第三次亲征噶尔丹时,这次,胤祁却有几件事情没处理好,让玄烨在得知后至为恼火。
第一件事情是胤祁动手打了平郡王讷尔泰、贝勒海善、镇国公普奇,这跟玄烨向来宽厚仁慈的作风相违背。
第二件事情是胤祁派人抢了蒙古王公进贡的驼马,这多少损害了蒙古王公对清政府的感情,也不符合康熙帝对蒙古各部的政策。
第三件事情是胤祁放纵奶娘的丈夫,即内务府总管凌普,向属下人随意敲榨勒索。
虽然这些都是小过失,但对于向来力求完美的玄烨而言,胤祁的过失令他相当失望,大清皇朝在他戮力经营下,已是个鼎盛而富庶的泱泱大国,他不想毁在不肖子孙身上。
玄烨想起胤佑,这么多儿子里,除了胤祁,胤佑是最让他殷盼的。
两次亲征,胤佑助他良多,虽有着一身过人武艺,这孩子做事却毫无骄矜,对敌营降俘亦存仁厚之心,不思赶尽杀绝,颇有几分他的影子。
只是,玄烨清楚,胤佑无心大业,旁人认定胤佑是颓懒无行,玄烨却明白胤佑是重情,不愿毁弃手足情分,他不喜争权,这样的性格其实并不适于皇家。
为了噶尔丹的军情,将近两年的时间,他戍守在漠北,连空暇时都不曾回转过京师,这会儿噶尔丹自尽,大业已定,胤佑才与玄烨风尘仆仆回到北京城。
是夜,圆明园里灯火通明,筵席铺设,近两年为了噶尔丹的事情沉寂了一阵的宫廷夜宴重现。
筵席上,太后、皇上及几个皇妃坐在首席,皇太子胤祁及此役中功勋彪炳的五皇子胤佑列于次席,接下来才是其他皇子、格格等人,满满一园子的人,再加上伺候着的太监、宫娥、侍从,这一夜真是热闹非凡。
玄烨先对众人晓谕片刻继之论功行赏,胤祁因着几件事情处理不当被当众叨念,胤祁红了脸,原有意反驳,却让身边的索额图按了下来,胤佑则让玄烨赞誉有加,但他沉静的眸子依旧淡漠,没有明显的波动。
酒席热烘烘开展,酒酣耳热,众人激烈讨论着漠北战事及近来京中轶事。
酒席过半,太后慨然叹道,几个孙子尽皆出色,只是已届婚龄,还有几个尚来订妥婚配。
“男儿郎,成家立业,”太后睇着几个较年长的阿哥,“得先将心思定下,才有法子全力在事业上有所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