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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清,康熙三十五年。

  康熙帝下道旨,特任经书院耿介之至皇宫弘文院内任宫内翰林太师太傅经筵讲官。

  弘文院是清帝时掌管校正图书、教授生徒并参议朝廷制度的重要机构。



  太师太傅经筵讲官则为传授宫内皇子、格格们文史经典的夫子教职。

  康熙帝有多位皇子,向来极为重视他们的教育问题,能得以被钦点入宫者均为当世鸿儒。

  对任何人而言,这都是个光彩的荣耀,尤其,康熙皇帝是个勤政爱民的明君,即使是汉人,在他治下,均亦心悦诚服。

  但,当五十余岁的耿介之接获此道圣旨时,眉心却不由得深深皱起。

  这原是个好差事,只是……他身边尚有个棘手的问题。

  “老爷!老爷……老爷不妙了!”



  耿府居于北京,此时由门外气喘吁吁奔入的是四十来岁的圆胖家仆丁四,丁四有个浑圆若弥勒佛的身段,连那总是笑眯着的双眸亦似极,可这会儿,那向来笑眯着的眼是向下横垂着,挂满急虑。

  耿介之叹口气,正叨念着,看丁四这模样,肯定又是那整日让他伤透脑筋的“棘手问题”在作怪。

  “跌跌撞撞地,成何体统!”

  耿介之先讥了家仆一句,再缓缓问道:“老爷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哪边不妙?话说清楚点儿,是不是少爷又在外头闯祸了?”

  丁四点头如捣蒜,暗赞老爷神通,殊不知耿介之整日在心底盘算着日子,这孩子不出十天半个月必会在外头惹下是非祸端,这次已平静了二十日,也该是时候了。

  “他……”耿介之啜口热茶,气定神闲,“说吧!少爷又惹了什么事儿?”

  “少爷……少爷他和西四牌楼劈柴胡同的范小开在……在胡同里的曜武台上打了起来。”

  “不过是打架罢了!”耿介之不当回事儿,淡淡地说,比起这家伙往日的胡为,这样还算好的。

  “不单这……”丁四真是佩服极了老爷的定力,继续说下去,“他二人是为了艳炽坊的萍儿姑娘打起来的,这会儿,不单是些没事儿干的街坊在旁凑兴子,还簇拥了整群窑姐儿、龟奴、嫖客在旁助阵,甚至……”

  见丁四吞吐,耿介之肃了声。

  “甚至什么?”

  “她们甚至还帮少爷做了面旗子,上头写清楚了他的名字,在旁摇旗呐喊,咱家少爷在北京城向来薄有名声……这会儿,怕是更加‘威’名远播了!”

  丁四说得含糊,耿介之心底有数,“薄有名声”四字,落到这家伙身上的可都不是些好名声。

  “这孩子也不过才十五岁,”耿介之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了,“好吃、贪玩、易斗也就算了,怎会……他怎会学人家逛窑子呢?”

  “老爷!”丁四慌了手脚,急急解释,“这事儿您可不能怪小的,今儿午后,小的同少爷在天桥下看人耍把式,少爷打着呵欠说这玩意儿看多早腻了,一旁有个人听见了忙向少爷进言,说青柳胡同里有个新鲜的好去处,若少爷有兴趣,不妨一同去开个眼界。

  “老爷您也知道少爷的性子,一听说有好玩的地方哪肯放过,当下就同那人一道走了,没得说,奴才也只得跟了过去,拐进胡同里,这一瞧,高高的牌坊上写着‘艳炽坊’三个大字,小的这才知道竟然是个窑子!

  “但少爷兴致勃勃,谁也拦不住,看着满屋子的嫣红柳绿,还拉着奴才直问:‘这儿是干什么营生的?这么多女人,披披挂挂,衣衫不整,也没见人来骂,还净对着人堆起笑,可真是有趣极了!’”

  耿介之终于叹了气,这孩子,贪玩是一回事,可……上窑子?!他究竟知不知道自个儿是什么身份?

  丁四揣不出老爷的心思,继续说下去,“别看咱家少爷不过十五岁,且身子荏弱了点儿,却是玉树临风,俊美无俦,兼之出手阔绰,又是个生面孔,一堆窑姐儿、鸨娘们净兜着他转,连范小开的老相好萍儿姑娘也不例外,那范小开气不过,一句‘婊子无情!’兼之给了萍儿姑娘一个虎巴掌,少爷护那姑娘,就同那范小开起了纷争,禁不起旁人瞎起哄,两人移师至曜武台上要比个高下……”

  丁四正说得兴起,门口奔入一条白色人影打断了他的话。

  来人,正是丁四口中的闯祸精,耿介之独子——耿凌!

  十五岁的耿凌头上束发的儒巾已呈歪斜,当时的清廷储发留辫规矩已不若初入关时的严厉,一些方外侠士或者未行弱冠之少年郎仍依着汉习蓄着长发,纶上儒巾。

  除了凌乱头发,他雪白儒服上满是泥渍,一只眼睛肿胀地泛着瘀青,坏了他素来清秀俊美的容貌,可那双向来灿亮如星的瞳眸可未曾减损过半点星芒,俱是兴奋的情绪。

  冲进门见着父亲,耿凌未曾敛起笑,得意扬扬。“爹!孩儿……”

  “赢了是吧!”

  耿介之冷冷接口。

  “爹可真是神算呀!”丝毫不被父亲的不悦影响,耿凌笑嘻嘻地。

  “这事儿连算也不用,”耿介之睇着跟前逆子,“若是输了,你可绝不是这副德行。”

  “知凌儿莫若爹爹!”耿凌吐吐舌头,那样儿纯然是个长不大的顽童。

  “你娘死得太早,耿家这会儿仅剩下咱们爷儿俩……”

  “爹呀!”

  耿凌自几上捉起果盘中的葡萄扔进嘴里,声音呼噜噜地打转,“好端端地干嘛伤春悲秋?娘都死了十年,您让她在底下清静清静吧!”

  “谁不想图个清静,可……”耿介之睇着那坐在椅上跷着二郎腿晃荡着的家伙,心底净是叹息。

  “瞧你这个样儿,我真恨不得死的是我自己,省得活在这世上烦心。”

  “干嘛说话咒自个儿死呢?”耿凌还是笑嘻嘻地,“无仇不成父子,凌儿又没给您惹过什么大麻烦。”

  “是还没惹,”耿介之沉声道,“不过看你这个样儿也快了。”他想了想续道:“昨日早朝皇上任我为弘文院翰林太师太傅经筵讲官。”

  “恭喜爹!贺喜爹!”耿凌搔搔头,“可这官衔又臭又长,孩儿着实听不明白究竟是要干啥?是升?是贬?”

  瞪了逆子一眼,耿介之道:“官位上虽是高升了,只不过……任这职得住进皇城里给那些阿哥、格格们授业讲经,原先我同皇上推辞了,怕你一个人在宫外乏人看管,没想到皇上金口一开,要我将你一并带入宫中伺读……现在,”耿介之长声一叹,“你总该明了爹何以如此困扰了吧!”

  “孩儿愚昧,”耿凌摇摇头,嘻嘻笑道,“不明了!”

  “你……”耿介之涨红脸,伸手一挥遣退候在一旁的丁四,压低嗓音,“别在爹跟前装糊涂,让爹生气,我可不信你真会不解爹的顾忌!”

  敲敲脑袋,耿凌顺着父亲的口气,“懂!懂!爹爹莫恼,凌儿脑袋不好,多敲两下就懂了!”耿凌还是笑,学着耿介之压低嗓音,贴近父亲。

  “那皇宫里头听说淫乱得紧,一堆子的阿哥、侍卫、兵丁,不提旁的,今儿个我在那‘艳炽坊’听见那些姑娘们议论着京里浪荡子首推五阿哥,赞他风流倜傥,是北京城里所有姑娘的梦中情人,爹是怕凌儿……”耿凌向着父亲眨眨眼睛,意有所指,“那个……那个了……是吧!”

  “是呀!是呀!”耿介之更压低声音,“当年你这事儿也是情非得已,可木已成舟,整座北京城连皇上都知道我有个独子,这会儿若是……只怕会……株连甚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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