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
打发完楼下的人后,就一直靠站在门外偷听的步千岁,在房里对谈的声音沉寂下来后,他的嘴角,缓缓逸出一抹微笑。
「这样啊。」他终于知道,她会对他脸红的原因了。
「他睡了?」
望着隔邻帐房掩熄的灯火,仍坐在帐桌前奋斗的扶苏,很意外地发现向来睡得比她迟的步千岁,在经过一日剧烈的追逐战后,破天荒的扔下工作,在这夜早早就寝安眠。
揉揉还是很酸的两腿,感觉瞌睡虫也要冒出来的扶苏,在自己可能又会在桌前打起盹来时,赶紧来到妆台的水盆前掬水洗脸,让冷意上心头的清水驱逐掉体内一再泛起的睡虫,因为,她若是又在帐桌上睡着的话,这回可不会有人体贴的把她带回床上去睡。
甩去一脸的冷意,扶苏取来绫巾拭净脸上的水珠,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停留在那张今日曾与步千岁接触过的芳唇上。
望着铜镜里自己嫣红如云的脸庞,她忙捂着双耳对自己催眠。
「不要想起来、不要想起来。」为什么她整个白日里都没想起那个吻,偏偏在这个时候它又要冒出来?
带着微微的热,略有甜意且让她全身血液快速流窜的吻,不受控制地在她的脑海里回想泛起,今早步千岁停留在她脸上的气息,此刻彷佛还停留在她的脸上般。
她对着铜镜低叫,「那只是个意外!」
真的只是意外吗?镜里的她,好似在问着镜外有点沾沾自喜,心房笼罩了散不去欢欣的她。
第一次或许可说是意外,但接下来的呢?他的那句「我想」呢?那也是意外?
「不是意外。」她抚着发烫的脸坐下,将额垂靠在妆台的桌面上,老实的对自己承认。
不可否认的,在暗恋多年后,能够自他的口中听见那句话,她的心底,其实是很雀跃、很快乐。
但,她怎么会暗恋一个男人?
说来或许可笑,但,那种暧昧不明、只能独自快乐在心底的感情,是已经存在她心底很多年了。
有时,她会认为,她疯了。
就只是因为缘见一面,只因为步千岁多年前与她曾在街头错身而过,他那不经意的回首一笑,她就记得那抹笑意至今,像是在心头上烙上了个印子般,怎幺也抹不去,于是,某种不请自来的情愫,便在她的心坎上渐渐堆积,直到她回过神来时,她才发现那份本是微小的情感,已经累积壮大到了她无法忽视的地步。
那种情感,叫暗恋。
初时,当她处在这种措手不及的情感下时,她曾做过许多疯狂且匪夷所思的举动。
即使只要步千岁出门洽商,她能躲在远处偷偷的看他一眼,她的心情便能好上一整天,并持续到下回再见到他的那一刻;即使只能与他同坐在一个茶搂里,坐在远处观察他的一举一动,看他在开怀时的扬眉而笑,沉思时的轻拧眉心,或是潇洒道别后的背影,她便能在心底暗自复习上千百遍;哪怕是只能与他曾握过的一只杯子短暂轻触,或是曾与他呼吸过同一处的空气,对她而言,那都是种收获,是种会让她唇角微翘的小小幸福。
那种幸福,是可以一直收藏在心底久久不散的,虽然,它只是一条单行的道路,只要她不出声、只要她没有勇气打破一切,这条道路,永远也不会通抵他的身边,它只存在她的心底,在午夜梦回的时分,或是在她不会轻易泄漏出来的眼神里。
这样不明不白的走上的暗恋路,若说出去的话,怕谁也不会信,或是当个笑话听听便算了,可是因为步千岁那抹让他们有过交集的微笑,让她注意到他,让她在家道中落无所依恃不知所措之时,有了一线光明。
一直以来,步千岁这三个字,在她的心中是个很遥远而不可能相连的心情,但同时也是支持着她走下去的一个方向。
若不是他,她不会在失去一切后,将自己关锁在帐房里向府里未走的帐师请教,开始接触他所曾接触过的一切,学习如何展开另一个新的生活,走出千金小姐的过往,重新从一个学习和模仿者的角度出发,并在帐师离开后,自己主动接触商事,一步一步的,走出她以前的世界,找到了她从前不曾开发过的经商天分,缓缓靠近他那个还像是在云端的商业天际的顶端。
透过管道,经过众人口中的转述,在不知不觉中,她愈来愈像他,愈是向他学习,她便发觉她已开始在模仿他。她会模仿他握笔的姿势,他谈生意的技巧,他在商事上的应对心态,他那不怎么好的人格,他在人前暴露出来为人所知的一切。可是她唯一模仿不来的,就是他的那颗心。
她试过努力揣摩步千岁的心思,但她不但没成功,反而只会让自己更迷惘。
愈是了解他,她就愈不像她自己,或许,该说是她是一块未经塑造的泥,正等待一个模型来让她安定,而步千岁就如同一个模子般,朝她罩了下来,让她有了个安定的出路,可是她仍旧只是一个空壳而已,少了一颗心,什么都是空的。
暗恋所带来的寂寞,是很透明的,透明得宛如脆弱的泡沫般,随时都有破灭的危险,只消轻轻的风雨吹来,它就散了、破了,而后宣告结束,必须告诉自己得死心。
这些年来,步千岁是否有婚配,是否有心仪的对象,都是让她提心吊胆、心情风涛迭起的原因,沉陷泥淖的她,是那样迷惑和害怕,很怕她的爱情泡泡,会在转眼间就消逝,会来不及让他知晓。
曾经,因为他,她无依的生命里点燃了一盏照亮人生之路的灯火,让她整个人生都明亮了起来,但她的灯火很微弱、很遥远,远得他看不到也察觉不到她的存在,若是他没有沦落至此,恐怕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在这世上,有个将自己复制成另一个他,可是却找不到她自己该有的那颗心的女人。
「停。」扶苏紧掩着脸庞,试图叫停满脑子的思绪,「停停停。」
不能再想了,往事归往事,现今归现今,现在的她,不是多年前那个追逐步千岁脚步的人,除了在心境之外,现在她的地位是和他一样的,他和她都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都是个在工作里打滚的伙伴,她得收拾好心情过日子,再不把它压回心底而继续想下去,她还要不要和他同处一个屋檐下?
不要想他的过去,也不要想他在未来将会何时离开,不要让她不习惯分散的心思更紊乱,因为他好不容易才能来到她的生命里,她若是不好好把握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时光,在她往后的回忆里,又要只剩下寂寞和孤单,趁他还没离开前,能够填满她那颗空的心多少,就填满多少,明日是若有愁,就留待明日去忧。
扶苏侧转过脸庞,落寞地看着案桌上红融温暖的烛火,忧喜夹杂地闭上眼眸。
静夜里,邻房的烛光穿透暗墙的画,白皙的画卷上光影跳动,模糊地左右摇摆不定,远看,犹如焚星灼灼,平板单调画轴上,因为光芒,而有了生命、有了舞动跳跃的光彩。
「还不睡?」隔着暗门,步千岁坐在床上看着隔邻的灯光讷闷着。
经过一天的运动,扶苏那个弱不禁风的姑娘家,应当是累得睡着了才是,怎么他等了那么久,就是不见她的烛火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