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之?擒之?
末鬼横剑一挡,身形借方向后飘退,退入身后的树林里。
对方剑术精妙,身法奇快,猝然相遇,要杀已经极不容易,生擒更难上许多。末鬼向后退去,原意是要引蒙面人进入树林,以牵制对方大开大合的剑势;不料他才进入林木边缘,就听树叶拂动,一顶软网当头罩下。末鬼身形一挪,向左窜去,正要脱离网子的范围,一股锐利的剑气突然自前方迎面而来,硬是将他逼入网内。末鬼心知中计,但他对敌经验何等丰富?危急之中扭转身形,往斜刺方向奔去;网子落下,他已经退到树林里。
「咚!」一声低沉的鼓响自树林深处传来。
「咚!」又一声鼓响自另一方向传来。
「咚!」「咚!」「咚!」「咚!」「咚!」
鼓声自四面八方传来,节奏时而急如骤雨,时而缓如低吟,竟像是演练一首曲目般互相应和。
这是凤凰火族的乐舞?
舞乐的人只有八个,但方位却像易卦一样巫幻莫测。他要找出生门的所在,才能闯出乐舞设下的结界。他一定能破解,却需要时间。
但对方为什么要拖住他?又为什么要使用凤凰火族的武功?真是凤凰火族的人来找他复仇?或者只是想要误导他?
他闭起眼睛,收敛心神,细细倾听鼓声的节奏。
濮阳少仲独自留在刘府。躺在刘家特意为他准备的舒适暖衾上,一下子想着末鬼不知是否平安无事,一下子想着刘家悲惨的遭遇,忽而又想起自己的爹亲和哥哥现在不知如何,愈想愈是心烦意乱,睁着炯炯的双眼盯着床帐怎么也难以入眠。
眼见月影西移,东方天空已经蒙蒙亮了,他才谜眼朦胧了过去。
忽然一阵细细的歌声响起,哀婉凄清的女子音调隐在晨雾里:
「……请问月儿……阿娘阿娘在何方……今夜何夜,可知儿想娘……」
来来去去,反反复覆。风一来那低低的曲调像是要被吹散了,又像那唱歌的喉咙已经泣出血来,再也唱不下去;风一周深沉的哀伤却又聚拢了回来,带着悔恨的痛楚像是要随着不断的歌声永远永远的继续下去。
濮阳少仲再也睡不着了。
他幼年失恃,其实已经记不得自己母亲的样子。但这哀伤的曲调竟像能挖掘人心中最深理的记忆一般,触动了他心底那点早该遗忘的印象。母亲模糊的形貌随着歌声渐渐鲜活了起来,好象可以看见裹在襁褓中的小小躯体,被护在温暖的怀抱里,听着温柔的摇篮曲满足的酣睡……他想起刘霜霜房里那幅图,突然心有所感。图中的妇人是她的母亲,那个小女孩就是她自己,她把对母亲的思念画了下来。
刘小姐,其实是个深情的女子吧!他想。
陡然歌声一变!「想当初,山盟海誓……恨郎薄情,冷夜泣声……」
这原是俚曲,也不知何人所做,在市井间流传开来后,被一般歌厅酒楼卖唱的女子当成调情又带着哀怨的俏皮歌曲传唱,原是颇轻挑的一首歌。如今刘霜霜唱起来,同样的曲韵里,竟是缠绵中合带着恨意,甜蜜温柔和无奈心碎都掺和到了一起。
深情、却又无限怨毒。两种极端的情绪拉扯在一起,直叫人听得浑身起栗。
濮阳少仲不由得坐起身来。刚才那个多情的女子,竟在一瞬间化为复仇的厉鬼了!
一阵轻微的碎裂声传来,好象是杯碗落地摔碎的声响,歌声也随即停止。濮阳少仲一怔,一阵不好的预感装上心头,他趿上鞋,随便披件衣服就冲了出去。
此时天色已亮,濮阳少仲远远便见刘霜霜的闺阁房门微微晃动,一个纤弱的女子身影闪身入内,身上地上都染了红色的液体,血腥味随着晨风飘散。
濮阳少仲施展轻功一跃向前,直接撞门而入。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刘霜霜那一条染血的素裙,她的右手抓着一柄匕首,神情似哭似笑的呆望着自己手里的利器,像在考虑要不要干脆在脖子上也抹一刀还是直接插在心口上……大量的血液从她的左腕奔流而出,弯弯曲曲的刻画在她白皙的手臂上。
濮阳少仲吓出一声冷汗,大喊一声,「刘姑娘!」一箭步冲到她身边,立刻将她的手腕高举过顶,出指点穴止血。
刘霜霜的脸色苍白,神情却十分冷漠。她静静的瞧着濮阳少仲手忙脚乱的撕下次摆替她包扎止血,渗着落汗的双颊微红,略见急促的呼吸显出他的认真与紧张。
「你不怕我吗?」
声音彷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濮阳少仲呆了一呆,他记得个把月前见到的刘霜霜,大家闺秀端庄有礼,怎么想得到在短短的时间里变成这样?
他心里一阵难过,温馨道,「不会。为什么要怕呢?」
这回答似乎让刘霜霜稍感兴趣,她略略抬眼,斜瞇着他,唇角擒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讥诮。「听说你家世良好,也不图我这残花败柳吧?为什么留下来?」
濮阳少仲被她尖锐的话语问得一怔。他留下来纯粹只是想帮忙而已,哪里是要图她什么?
「没有为什么。只是想帮忙而已。」
「哦。你能帮什么忙?」
刘霜霜的神情和语气都带着不信任,他想这或许是她
被恶人欺负后对陌生人的一种不信任感。他原本想照实回答:来到这里是为了怕洪宽再回来!但刘霜霜的痛苦就是因洪宽而起……想了想,他委婉的说道,「至少,如果有什么坏人来,我可以将人赶跑。」
刘霜霜沉静的注视着他,好象要从他的表情里读出这些话的真假。
濮阳少仲也回望着她。
刘霜霜眨了眨眼,冰雪一样的表情似乎有点儿融化了。她嚅动了一下嘴唇,正想说什么,一声清脆的叫唤突然在门边响起:
「小姐!」
一个穿著翠绿衣裳头上梳着双髻的少女快步赶了过来,神色慌急的拉过她的手腕瞧着,一边忙忙的说道,「小姐,您怎么又来了!」
刘霜霜瞪了她一眼。
濮阳少仲心头一跳。他从来不知道一个娇柔女孩的眼神可以怨毒到这种地步,像是恨不得吃对方的内、啃对方的骨。他不由得回头看看身后这个少女。
少女却还是那一脸紧张的神情,着急的询问,「要不要紧,要不要找大夫来看看?」
刘霜霜已经别过头去,再度注视着墙上那幅画,彷佛他们两人都已经不存在一样。
少女扯了扯濮阳少仲的衣袖,低声说道,「奴婢要替小姐更衣,请公子先出去。」
「啊,好。」濮阳少仲点了点头,走到房门忍不住又回头看看这对奇异的主仆,朗声说道,「有事叫一声,我会在外头。」
不多时天已大亮。
院子里油碧的绿叶滚着露珠,反射初升朝阳的光显得格外晶莹剔透。一片繁荣景象里,只有地上那片已经干涸的血迹毫不相衬的透露着反败的气息。
濮阳少仲不由得轻吐了口气。
还好昨晚答应留下来,要不然现在刘霜霜可能已经自杀身亡了。
但他又不可能长住在刘府,每天注意着刘霜霜的动向。最好的方法还是早日抓到洪宽,看能不能让她振作一些。
房里再也没有传出声息,他已经打算离开。
他抱拳向屋里说道,「刘姑娘如果没有他事,我就告辞了。」
不料话声才落,房门咿呀一声打开,穿著翠绿衣裳的少女急匆匆小跑步赶过来,着急的对他说道,「濮阳公子千万别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