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爱人,也是会伤害人的?
他用他的方式来爱她,却不曾问过她到底需不需要他这般的爱,只是一味地给她,然後在无形之中,一点一点地伤害她,让她每日都要面对自己也治不好的病,提醒着她的残缺。
他只是想爱她而已,他从来都不想要伤害她一分一毫。
不知何时,天上的月儿悄悄地卷如浓云里,丝丝的密雨,滴滴落在如镜的湖面上。
南宫彻看着湖面上的点点涟漪,满腔热潮逐渐冷静了下来,滴落在他面庞上的雨点有些冷,顺着密密滴落的雨水,他的神智清醒了些,在耳际里,不断回荡着飞鸟的那些话。
要他把精神留给别的女人?不,他学不会放弃,要他不执着到底他也办不到,他相信,他总会等到一个机会,总能够,在她的心版上留下一圈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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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鸟站在门口,无言地看着她独居的宅子,再次有人不请自来,而这次,这个人还是趁她出去采药不在家时跑来当偷儿的。
在那夜过後,神秘失踪了两日,也两日没来为她送饭的南宫彻,今日不知是怎么回事,居然会在她用饭以外的时间来到她家,丝毫不客气的登堂入室,没经过她的同意,就大大方方的翻找着屋内的东西。
「你在做什么?」她不得不问,因为他已经有翻箱倒柜的趋势,而她等一会可没办法一人把这团乱收拾整齐。
南宫做只回头看她一眼,又转身投入书海里,两手左右开弓地翻阅着她一本又一本的医书。
「我想治你的病。」他已经翻遍了自己和师父留给他的书册,可是就是找不到记载能够恢复味觉的法子,既然他那边找不到,他当然要来找她的。
她叹了口气,「别找了,我娘留给我的医书我全找过了。」
「不可能会没办法。」南宫彻还是不死心。「你娘是个神医,你一定是漏看了哪个药方也说不定。」
「陪我到湖边坐坐好吗?」飞鸟将手中的药篮放在桌上,将他拉离书堆,柔声地邀请他。
南宫彻思索半刻,放下手中的医书随她一块走至湖畔的长廊,随她一块坐下。
秋阳很明艳,远山郁郁苍苍的树丛点染了佩红斑彩,抬首看去,风儿吹过,层层叠叠的色彩像波涛般,金黄、橙橘、红艳地阵阵起伏绵迭,像座耸立在山头上的另一座湖,一派热烈欢欣地迎接着秋意正浓。
波澜无动的湖水,映照灯净无云的穹苍,南宫彻低首着着湖面上自己的倒影,炯炯像是被艳阳焚烧的眼眸,很不安定,有些难以掩藏的痛苦。
「你还是不死心?」飞鸟望着湖面淡淡地问,心底很清楚他的个性。
「要我死心,那得让我不叫南宫彻才行。」他的声音显得很执着。
她不禁想叹息,没想到在摊开来告诉他後,他并无预料中的打退堂鼓,也没有伤心欲绝的表现,仍是一派的顽固。不过说开了也好,至少她不必老在心中便着一个结,不必再因他而感到歉疚。
南宫彻看着湖面的目光彷佛很遥远,声音在吟啸的秋风中有些低哑。
「没有味道,是什么样的滋味?」他无法想像,在缺乏了这点最基本的本能後,将是怎样的世界。
「滋味?」飞鸟轻声低叹,「就是什么感觉都没有的滋味。」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最亲近她,也最了解她,可是为什么这种事她要瞒着他?
「其实,我早该在五年前就告诉你的,可是你总不给我机会说。」她话中有话地说着,「现在说了,也不算太迟。」
他早料到了,「你要用失去味觉来拒绝我?」倘若她能提出别的理由,或许他还能接受,而这理由,他根本就不当一回事。
「或许你认为失去味觉并不是什么大事,也不挺要紧,但对我来说,我失去的不只是味觉而已。」她听得出他的嘲讽,也听得出他的不介意,但她却不能不去在意。
「你还失去了什么?」他一手抚上她的芳颊,将她的脸庞转正向他,深深地看进她的眼里。
在他的眼神下,飞鸟并没有闪避,反而给了他一个心痛的答案。
「一切。」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牵绊她的事物,也没有她可恋、可爱的事物,就连她自己,她也不去在乎。
南宫彻极力忍下那丝丝缕缕的痛感,试着不要因她太过平静的神情而又逃开来,这一次,他得听清楚她心底的声音。
飞鸟平静得像是在叙说另外一个人的故事。「刚失去味觉时,我常很想念过往所尝过的一切滋味,好想好想尝一尝味道,而不是无论将任何东西放入口都一无所觉。但我知道,日子是要继续过下去的,我不能这般沉湎於过往的过下去,於是我学着不去想念,不要去在乎,渐渐的,我整个人都变了。」
「变成什么样?」
「无味,是会蔓延的。」她拉下他的大掌,杏眸里的冷漠几乎让他无法承受。「在我逐渐习惯了恬淡的一切之後,生命无味、日子无味、感情无味,我的心也渐渐变得平静无味,什么也不想去在乎,而後来,也真的没有什么能让我再去在乎,我什么都不想要。」
山水无情,故而不老,千秋、万世过去了,依然长在。
岁月的点滴,山水不明白;深情眷恋,山水不了解,只因它们无从感受。人若无情,苍老仍会逐渐吞噬,但却不会有波澜、不会被情感消蚀,也能以某种形式长在。
但岁月她明白,深情眷恋她也了解,她却还是无从感受、无法领略,她甚至尝不出任何滋味来,她和山山水水有什么分别?
「可以……」他嘶哑地问,紧握的拳头沁出血丝来。「连我也不在乎?连我也不要?」
飞鸟执起他的手,将紧紧拳握的手指板开,自袖中拿出手绢为他轻拭。
她知道,她拥有他很多很多的爱,可是她的心就如她尝不出滋味的舌尖一般,不知道该如何去品尝它们,即使他已经把他满满的爱捧来她的手心上了,她就是不知该怎么去把它们收留下来,也像他一样好好的爱他一番。
如果她不知要怎么回报一个人的深情,那么她情愿不要接受他,也不要被他爱得痛苦,只有单方面的感情对他是不公平的,他值得一名好女子用真情真意来善待他,而不是个灵魂像她这么空洞的人。
在将他的掌心包扎好後,她迎向他痛苦的眼眸,狠下心来残忍的想要斩断他的情丝。
「我不晓得该怎么去接受你,我只是习惯了你的存在。」
「爱呢?」他还是渴望能挣求一丝希冀,「对我,你一点也不爱?」
她垂下螓首,「我恐怕永远也不知道该如何去爱一个人。」要怎么让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来爱人?她不知道,也不知自己是否真有能爱人的那一天。
南宫彻将两掌埋进浓密的发丝里,弓着背脊止不住身子的抖颤,像是要抵抗着什么般,紧绷着全身起伏抽搐。飞鸟看了,忍不住伸出双臂靠在他的背上拥抱他,试着想要为他分担一些。
她的声音贴近他的耳里,宛如水波荡漾,「可能的话,把你放在我身上的心收回去,还不迟的。」
他抬起头来,侧着身子面对她,唇边有抹凄恻不悔,看来却了无笑意的笑。
「太迟了。」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