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饿了。”非夕移过来,在他耳边软软地说。
饿了?通微回头看了非夕很久,他非但要和这个小鬼相处,而且他居然还要养她吗?凝视了非夕很久,非夕一脸单纯,“我饿了。”有一种无奈的心情,因为她是千夕的希望,所以,通微缓缓移过目光,侧过脸颊,让开颈项的伤口,无言,意为你来吧。
非夕飘浮了过来,俯下身吸取通微的血,她毕竟和降灵不同,她的生前,流着和通微相同的血,所以,她可以不在乎诅咒师杀人之血的凶煞和她自己所下的封印的力量,这两种力量,对她只有补助,而没有伤害。
他真的像在养着一个小婴儿,只不过女人哺乳,他却喂血,通微眉宇间的苦涩转变为凄凉,为了千夕的希望,他不在乎,被视作娘亲也好,妖怪也好,他都不在乎,只要能给千夕留下一点希望,他不在乎做一个鬼的娘。
“通微娘,这里有个东西会飞哦。”非夕吃完血,好奇地看着夜里一只飞蛾,顺着她的鬼光飞过来,在她身边转来转去,扑过来扑过去,每次都穿过了她的身体。
通微抿了一下唇:“那是飞蛾。”
“什么叫做飞蛾?”非夕跟着那只蛾子飞,好奇地学着它扑过来扑过去的样子,“是这样飞吗?”她居然在屋子里作飞蛾状,在屋子里面飞来飞去,“我也是飞蛾,我好喜欢飞,会飞的东西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看,像鸟一样。”她兴高采烈地“飞”,像个在池塘里戏水的孩子。
飞?通微微微抬起了眼睛,她还是喜欢会飞的东西,就像她当年喜欢鸟一样。她刚刚吸足了血,鬼气浓重,所以连飞蛾都看见了她的鬼光。“非夕,不要飞了,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哦。”非夕很乖,很像小时候的千夕,“通微娘。”
“你真的不知道你是谁了吗?”通微拉住了她,她也只有通微这样的灵魂才能接触得到。通微凝视着她,手里虽然感觉到她的存在,却感觉不到她的重量和温度,“一点也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非夕漫不经心的回答,眼睛仍然看着那只飞蛾,显然,她满心还是想和那只飞蛾一起飞来飞去。“什么叫做记得?”她随口问。
通微呆了一呆。
“通微娘有床,为什么非夕没有?”跟着飞蛾飞来飞去,非夕突然间看中了通微的床榻,东张西望,却没有看见她的床,嘟起嘴:“为什么非夕没有?非夕要床,软软的,香香的床。”她气嘟嘟地飘到通微面前,“非夕要睡觉,要床床。”
通微睁大了眼睛,她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她要他给她做一个床吗?可是她是一个小女鬼,她连形体都没有,要床来干什么?“非夕,你不需要床,你是一个……”他皱起了眉头,“你是一个不需要床的魂魄,就算有了床,你也睡不到的。”他关心的只是千夕,对于似是而非的非夕,他有一份逃避和疲倦的心情。看着她,就莫名地感到悲哀和无限的凄凉寂寞。
“什么叫做魂魄?”非夕睁大眼睛,“通微娘是魂魄吗?”
她居然不知道,她和他有什么不同,她居然不知道她自己是鬼,她一心一意地以为,他真的是她的娘。千夕,她是下意识地忘记了人与鬼的分别吗?化作这样一个不懂得忧愁的小婴儿,什么都不记得、都不知道。通微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双漂亮闪闪发光的眼睛。她的心里还记得,她爱过他吗?突然间心里微微柔软了起来,也许是泛上了很熟悉的温柔的哀伤,那是一种很接近于爱的情绪,让他微微一笑:“非夕想要一张床吗?”
“是啊,”非夕立刻就笑了,“要花花的床,有花花的。”她在屋子里飘来飘去,突然看中了通微的床缦,“像这样花花的。”
花花的床?通微转过头,看着自己的床缦,如果非夕不说,他恐怕在这里住一辈子,都不会发现自己的床缦是有花的。西风馆是皇宫星官的居所,通微自住进来到现在,没有动过它一砖一木,只不过是他多种了许多花而已。床缦的事,如果非夕不说,他一辈子恐怕都不会去注意的。那是很秀雅的浅黄色的小碎花,绣在鹅黄色的锦缎上,几乎看不出来。这是皇宫的宫锦的片断吧?废弃不要了,就留下来做了开封各个殿宇的装饰。“你喜欢这个花?”
“是啊是啊。”非夕很用力地点头,“花花很好看。”
通微耐心地解释:“这个是皇帝才有的锦缎,外面的集市没有卖的,也没有这样的床。”排遣了那种凄凉的心情,房间里有了非夕,至少,会减少了那种寂寞的感觉。
“这个花花很好看!”非夕强调,然后又问:“什么叫做皇帝?”
通微有些哭笑不得,他是冷淡而有些孤傲的人,却无端端遇上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娃娃,“皇帝……”他着实缺乏一些童言童语,解释什么叫做皇帝,换了是六音或者圣香,想必会有很多词汇解释得天花乱坠吧?可惜他没有舌灿莲花的天分。顿了一顿,通徼只好转换话题:“非夕很喜欢这个花?”
非夕飘过去,降低高度,凑近了看那块宫锦,自言自语:“好像秋天的稻花啊。”
通微微微一震,秋天的稻花,非夕她……始终都记得,翠眉镇秋天的稻田,那是他和她长大的地方。“非夕一定要一张床吗?”他低声问。
“没有床,我就和娘睡在一起。”非夕眨眨眼睛,无辜地说。
你根本就什么都没有,怎么能有一张床?又怎么能和“娘”睡在一起?通微看着非夕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拒绝不了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好,我给你做一张床,好不好?”
非夕眉开眼笑:“通微娘好好哦,”她飘到通微面前,轻轻地吻了他一下,赞美,“通微娘对非夕好好哦。”
感觉得到她孩子般的吻,却还是让他心弦颤动,手握住床边的垂缦,通微平生第一次做了一个荒唐的决定。
他要给她做一个床。
从床上起来,他找了一把剪刀,想也没有想,一刀剪了那块宫锦,落在手上,是柔软而纤薄的一块。沉吟了一下,他从未做过针线,不知道要怎么把这样一块锦缎做成锦被或者床榻,“非夕,明天好不好?明天我找一个会做针线的大娘,给你做一床漂亮的被子,再给你钉一张床,好不好?”
“非夕现在就想要哦。”非夕难过地扁扁嘴,还是很乖地说,“非夕很乖很乖……”她自言自语又补了一句:“非夕等明天。”
通微凝视着她,突然微微一笑,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泛上心头,似乎那种哀苦的味道淡去,望着非夕可爱的表情,突然觉得悲哀是一件很过分的事情。
“通微娘笑起来好好看哦。”非夕靠过来,几乎是眼睛对眼睛,鼻子对鼻子地看着他,“通微娘抱。”
几乎是不知不觉地,很自然地,通微把她抱入怀里。一个没有重量的,轻飘飘的形体,抱在怀里自然不会有温度,但是他却淡淡地感受到了温暖,五年来,第一次感受到的温暖。“非夕,你真是一个好孩子。”他柔声道,这是他刚刚想出来的一句稍微温柔一点的话语。
非夕却显得很得意,像小狗一样在他怀里磨蹭了两下,闭上眼睛,开始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