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黑影像熟透潇湘楼内外摆设位置似的窜出跃入,辗转经过潇湘楼内院,更闪躲过众多夜巡护院,探入内院之后不为人知的深园。
半晌,利落翻入深园东厢房门前。
匕首刺入两扉间的缝隙小心翼翼挑开门闩,在木闩落下前侧身滑进房,接下差点掉地出声的木闩,重新从里头上闩锁门。
这黑影不是别人,正是今午才以一天一百两的高价占下两间房的陆麒。
此刻他静悄悄的,只怕惊醒房中熟睡的人。
移走到隔出内外两室的屏风前,潜入者心中难免生疑。
当年用迷香也迷不倒的人,才隔多久这警戒心就变得这么差,他进来好半晌还不动声色。陆麒有些纳闷,但还是继续走向床头。
随着脚步愈接近,他知道自己心跳愈是急促,直令自己手指冒冷汗。
突然在夜里见到他会是怎生反应?以这方式知道他回厦门的消息他又会如何因应?
会讶异、会错愕、会欣喜若狂?还是仍然像当年一样,没有预警地背对他、赶他走?
思及此,探向床榻的脚步顿了下来。
是啊,他怎么没想到,如果他再一次赶他——
“你打算站到天亮吗?”银铃般的嗓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里突兀响起。
白宁!是她的声音!陆麒被震回心神,转身便走。
“慢着。”火折子打出一点火光,落在烛上,房里立时明亮,坐在床头的白宁衣衫端正、神情清朗,彷佛是料准他今晚会探进这间房,专门待在这等他自投罗网似的。
而这房里,除了夜探的陆麒和早在房里的白宁外,再无旁人。
尤其是,没有陆麒要找的人。
※ ※ ※
左看右望,确定房里只有他们两人的陆麒终于开口:“你怎么会在这?”
“三年多不见,陆麒,你怎么长成这副德行呵?”今儿个想了一整天总算让她想起这似曾相识的男人是谁,呵呵……三年而已呐,竟然长得如此健壮高大。“要是让昭尘见了,八成认不出你。”
“你怎么知道是我?”
“除了一个叫陆麒的小鬼头以外,鲜少有男人见到我之后会摆出我欠他银子的臭脸。”纤指点向他黝黑的脸。“哼,只有这张死人臭脸没变。”
被认出来,陆麒倒也干脆,挑了椅子坐,跷脚看她。“你怎么会在他房里?”质问的口气含带浓酸的醋味。
“我不在他房里又该在哪?呵呵……”
“白宁!”扑了个空让陆麒很恼,火气全出在话上。
“小声点。”这家伙的烈性子一点都没变呐。“要是被发现看你怎么说。”
“你为什么在他房里?”现下的陆麒只关心这件事。
一对男女同在一房,谁都知道接着会有什么发展。
“谁说我不能在这的。”白宁还是没有回答。
“他在哪?”这女人……还是一样难缠!陆麒在嘴边咒骂。
“下回夜探先打听好消息。”她提醒,轻移莲步到他面前,脸色凝重的盯着他。“为什么回来?”
“不甘你事。”
“只要与昭尘有关,就是我白宁的事。”白宁的表情彷佛在说:“若想对莫昭尘不利,先杀她再说!”,正经八百得让人不能不跟着严肃。“你回来做什么?”
“我说过,不甘你事。”陆麒也坚持不说。
“我知道你进潇湘楼是为了昭尘,但我要知道,你找他想做什么?”
“与你无关。”这女人真烦。陆麒恼火的想,起身欲往外走。
“如果你是为了报复他骗你上船出海,这点我可以为他辩驳,其实他根本不想那么做——”
“这是我跟他的事。”虽然好奇当年他的用意,但他宁可听莫昭尘亲口说。“用不着第三人插嘴。”
“你还是一样霸气蛮横。”
“我就是这种人。”怎么?不服气就咬他啊!陆麒抬高下颚瞪着相距不到一尺之遥的花容月貌。
“对昭尘就不一样。”俏鼻一哼,她刻意调侃:“小心翼翼呵护,像老妈子似地叮咛东注意西,以前的你就像绕在他脚边打转,死都不离开的忠犬。”
这女人的嘴还是一样恶劣。“白宁——”
“现在回来会一样吗?”白宁打断他的话抢白道:“你对他,会像以前一样吗?”
她问这是啥意思?陆麒挑眉瞅看她。去!那是什么脸,笑得像狐狸似的。“你的嘴脸——很难看。”
“你回来——”从容坐上身侧的木椅,莲足优雅交叉,看向从一开始就不悦垂视自己的凶恶嘴脸。“到底是想对昭尘做什么?为了报复?还是为了——”
“怎样都与你无关。”他和莫昭尘的事与她这旁人何干?“不要烦我!”
“那我去告诉他说你回厦门了如何?”这消息一定能让那张笑脸条变吧,呵呵呵……她很期待哩。
“你敢!”
“那就说你回来有何目的。”
陆麒怒视着他。
“不说我就去——”
“你敢!”
“嘴长在我身上,我爱说什么就说什么,难不成你想杀我灭口?”
“你——”输了。陆麒向后倾坐回椅上,脸埋进右手手掌,叹息:“你真烦人……”
“谁叫我是昭尘这世上唯一的红粉知己,噢呵呵呵……”
红粉知己——这词让陆麒听得刺耳。“闭上你的嘴。”可恶!
狂妄的笑声让他想起当年莫昭尘和白宁相偕在凉亭吟诗弹筝品茗的种种情景,酸意难掩。
“要我闭嘴我可不依。”最重要的事没先问明白,就算他真打算掐死她也得先问:“你对昭尘还会像以前一样吗?”
“不会。”
不会?“你回来是想报复他!”白宁落了结论,防备地瞅着他。“滚,潇湘楼不欢迎你!”为的竟然是这目的。“你这可恶没良心的男人!给我滚!滚离昭尘愈远愈好!”
这泼妇样——怎么有办法让一票纨绔子弟拜倒在她石榴裙下?那些个王公子弟是瞎了眼吗?“他在哪里?”
“你以为我会让他伤他吗?”
“你——”这个笨女人。陆麒叹息,“我若要伤他就不会容你在我面前大呼小叫,一刀分了你也省得耳边吵。”
他这话的意思是——
“听不懂是你笨。”陆麒站起身,拜她所赐,让他觉得跟女人说话比在海上打劫做没本生意还累。“现在可以告诉我他在哪了吧?”
“你对昭尘他——”
“这是我跟他的事。”黝黑的脸困窘地别开。“够了,再问就别怪我不客气!”
呵!呵呵呵……原来如此,呵呵……
“笑什么笑!”
“没……没事……呵呵!”勉强自己敛住笑,白宁眨眨眼道:“打从送你上船之后他就不睡在这了。”
不睡这?“那他睡哪?”
“还记得自己的房在哪吧?”白宁说道,瞅他听见这话的神情,噗哧笑出声。“呵呵……瞧你那什么脸。”
“他——睡在我房里?”
“去看看便知分晓。”白宁打着哑谜,忽然想起一事,连忙出口叮咛:“如果他睡着别吵醒他,这些年他——”
话未完,人已走,白宁只能对看不见的空气说话。
“鲜少睡得安稳……”唉,还是老样子。
呵呵……崎弟,这是你一手安排的吗?独坐在房里的白宁默问于心。
可以放心了吧?这三年多来悬念的心……
陆麒和昭尘——这样的安排可以吧?
※ ※ ※
他在他房里?
从当年骗他离开厦门之后就移居他房间?
为什么?
疑问在心中凝结成一团浓雾,脚步却莫名地因兴奋而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