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云朗迟疑着,直至听到一群奔近的足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转身离开.
陆剑仁领着夜袅帮的部属焦急地赶来,一见到树下的高晴雪忙冲上前去.
“你不要紧吧?”
“剑……剑仁……”晴雪看着她像要说什么,旋又吐出血来.
“别说话,你伤得很重,我马上带你回天泉山庄。”陆剑仁制止地朝她比着.再对身旁的属下命令道:“放出讯号给苏帮主,另一匹人留下销毁所有足迹,以防后面的追兵。”
然而晴雪依旧紧抓着剑仁的肩,拚着最后的意识,道:“叫琴……琴守……派人到……千刹杀……杀了沈光,他……出卖……我们……杀……杀了他……”
“妈的,你的血,我定要沈光拿命来祭!”剑仁扶着她,愤怒地由齿缝迸出话来.
“少室哥哥——少室哥哥——”非烟惶急的喊声扬来.
“非烟小姐,别跑,小心跌倒!”宝儿紧随的叮咛.
“少室哥……”赫然见到眼前满身重创的人,非烟冲到她身边,完全乱了方寸地哭着.“为什么会这样?天呀!晴雪姊姊,姊姊你很痛吧——”
那无助的泪颜向来令晴雪心疼,她拍拍非烟的头,虚弱地笑着.“傻丫头……别哭……我没事……没——”晴雪猛地再次喷出一大口鲜血,听着众人错愕的声浪,她逐渐失去意识了……
“不要——不要离开非烟——姊姊不要走——”
耳中最后传来的是非烟骇然的哭叫,那哀伤的呼唤,一声声揉碎了晴雪的心.
姊姊不要走!这句话对晴雪是多么难以承受的悲.刻骨的往事她不敢也愿再忆起,到如今,她已不晓得那撼负多年的痛,究竟是罪还是孽.
身为武林盟主官卿宏之女官晴,她该比寻常人更拥有一切的尊荣,敬重,双亲之爱与快乐无忧的成长环境,然而,孤独却是她童年不变的记忆,父母由当初的相爱而至陌路时,可怜的莫过于年幼的稚女,不知该如何自处于那非她年龄所能应对的情况.
母亲白蝶对权势的热中,让她不曾感受过任何来自亲娘的关爱,彷佛她的诞生只是一件必须交差的事.唯有父亲,对她宠爱已极,身为官家长女,在父亲寄望的教导下,纵然尚且年幼,文韬武略都已拥有极好的基础.曾经,她是父亲的骄傲,母亲拿来炫耀的虚荣,直至八岁时,这一切的假相的外表都碎了,事实的真相残酷到令她无法面对.
当小官晴循着那叱吼声来到书房门外时,只见父亲暴怒地将一颗莹绿的珠子丢到母亲眼前.
“我官家历代向来为武林擎天之柱,以除强扶弱为宗旨,从不作任何贪赃枉法之事;而你,为贪婪一颗绝世奇珠,竟罔顾身为武林盟主之妻,勾结江湖杀手构陷同道,你还配为我官家媳妇吗?”官卿宏看着跪在眼前的妻子,咆哮道.
眼前的白蝶一张艳丽的面容已惨白,痛哭失声地抱着丈夫,乞道:“相公,请你原谅我,是我一时蒙蔽了理智才会做下这样的事,请你看在八年多的夫妻情分,看在晴儿还小需要娘的分上,原谅我吧!”
“住口!”听到她提起爱女,官卿宏更是怒不可遏地指着她,厉声道:“你有资格提晴儿吗?你尽过身为母亲的责任吗?她生病的时候,难过的时候一直喊着娘,你在那里?从她出生以来,你连抱也不曾抱过她一下,你配拥有母亲这个身份吗?”
“我……”丈夫的指责令白蝶无言以对.
面对这样的情形,官卿宏是无力的疲乏,这几年他们夫妻早已同床异梦.从白蝶得知妹妹嫁给当今皇帝的那一天起,她利欲薰心的企图便不曾停过,当初她讥嘲白萍没出息,而今她必须处处要比妹妹强才行!
论权势她是嬴不过当今朝廷,那么她要自己是富倾天下的人,所以她更汲汲营营于不择手段谋利,最后为夺取一颗价值连城的罕世宝珠——碧珠,白蝶不惜勾结江湖杀手残杀正教门派,最后为一落网的匪徒给揭发!官卿宏身为武林盟主,一生仲裁诛杀多少罪恶之人,如今犯罪者是自己的妻子,他该循私吗?
沈重的一声长叹后,他道:“小蝶,你我夫妻一场,我不想看你惨死在武林人手中,更不想见你被其他逃掉的同党暗杀,你……自尽吧!”官卿宏将一柄剑掷到她面前,闭眼转过身去,像已不愿多见她一眼.
白蝶瘫坐在地,不敢置信这是当年那个宣称爱她至死不渝的男人,如今竟亲手想逼死她,以颤抖的手拿起眼前利剑,她一生沈沦于权势利欲中,到头来竟是一场空吗?
“不要——”官晴冲进房里,她以身跪在母亲跟前,朝父亲哭喊道:“爹,求你不要杀娘,娘走了,晴儿就没有娘了!”
“晴儿,她不曾尽过母亲的责任,有没有她,对你……毫无差别!”官卿宏拂袖狠下心道.
“有的,娘在,我可以叫,可是今天爹逼死了娘,往后我怎叫都不会有人回应了,因为我的亲娘早就被爹杀了——”官晴小小的身形激动大喊.
“晴儿!”官卿宏震住,一时间,房内静默下来,仅剩官晴的抽噎声.
当白蝶轻拍女儿的肩时,官晴永远无法置信母亲此时对她所做的事——
“晴儿,原谅娘!”白蝶眼眶含泪,突然痛声道,下一刻她幼小的身形已拽到母亲怀中,那柄长剑架到她的颈脖上.
“娘——”官晴骇住了!
“小蝶,你疯了,那是你亲生女儿——”
“住口!官卿宏,我疯了也是你逼的,你够狠,可以教女儿不当有我这个娘,那么以她威胁你,我总算比你善良!”白蝶抱着女儿起身,慢慢往门边退去,长剑半刻不离怀中女儿纤细的小颈子.
“你想走,我不阻挠,放了晴儿,你要她往后都活在这一幕的梦魇吗?”
“够了,你不要对我说大道理,官卿宏,你以为你很正派吗?以为你干的事我全不知道?”白蝶狞声大笑.“哼!你这个自喻行为端正的武林盟主,早就在外面养个野女人,那个贱妇孩子都生了,现在除掉我,正好名正这顺迎进来,是吗?”
“好了!”看着爱女那已呈空洞的眼睛,官卿宏心痛至极.“有我们这样的父母,晴儿还不够可怜吗?算我求你,别折磨她了!”
当时意识一片茫然的官晴,只知道母亲抱着她飞身而出,父亲急吼地追出——
不堪的往事,不堪的一切,数日后,都尽付在那红叶漫漫的枫林里,站在烈焰冲天外,她亲眼看着这一片火舞焰狱吞噬了父母.
她没有哭,没有叫,早已乾涩的眼只是看着,即使年幼如她也知道,火,能烧尽一切的罪恶,也能烧毁事实的真相,尤其此刻这映天的赤焰,凄美得得绝艳的锦绣.抚着自己犹带红渍的颊,母亲的血,忘不了母亲咽下最后的微笑时,那看着她的目光是那么温柔,而看着父亲离开她的背影,官晴声嘶力竭地大叫——
“爹!不要走,不要走,爹——”
然而父亲只是回首朝她柔一笑,便投身那烈焰薰天的火海中,与母亲永远离开她了.
火光雕妍了她嫣柔的面庞,也照出那抹得不到母爱,唤不回父慈的小小孤影,直到焰尽成烬,风起尘扬,官晴双凝睁的瞳散着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