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爱的小女儿眼里只有美丽的瓷娃娃,她那泛着渴望光芒的眼神多么明亮,泛着苹果色的双颊多么动人;在她的眼里,女儿真比瓷娃娃更加美丽啊!
而她一直担心会过不了这个冬天的小儿子现在看起来多么快乐,虽然他仍然是那么地瘦弱,但是她知道他不会有事的,她有钱了,明天她便可以到镇上去为他买许多营养的食品,她甚至有能力为他买一条他想要好久的小狗了。
她坐在桌前低下头,双手虔诚地交握在一起,全心全意感谢赐给她幸运的老天。
“神啊!感谢您对我们一家人的恩赐……”
窗外冷风凄凄,漆黑的树影之中站着一个人。
她站在屋外,凄冷的幽暗之中只有寒凉的空气……
神?在哪里?
抬起头看看没有星光的夜空,千百年来亘古默默无语的苍天;耳中听到屋中所传出的虔诚祈祷——她不禁苦笑!
这世界有神吗?如果真的有,谁来告诉她什么地方可以找到神?如果真的有,她一定要问她:为什么?为什么给她这样的命运?为什么对她开如此残酷的玩笑?
多年之前也有过这样的夜晚,只是那夜并没有欢笑。大雪纷飞中她听着弟妹们悲惨的哭泣声,母亲空洞的眼神默默地注视着她,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弟弟妹妹们可爱的脸孔泛着铁青,他们的哭声愈来愈微弱;而母亲枯槁的身形摇摇欲坠……
十八年前——
好冷的夜。
她细瘦的手紧紧地抓着小包袱,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喊出来。母亲打开门,外面凄冷的雪花飞进屋里吹熄了他们仅剩的烛光;弟妹哭得更厉害了,哭声里有着深深的恐惧……
她听到母亲喃喃地安慰他们,听到母亲说:“再忍一忍,妈妈现在就带姊姊出去找东西吃,很快就会回来了。”
弟弟妹妹依旧不停地哭着,他们已经听过太多类似的谎言,这次他们再也没办法相信这样的话了。
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是声音却梗在喉间无法发出,她想上前紧紧拥抱他们,而泪水却充盈她干涩的眼眶,模糊了她的视线……
这次不是谎言啊!多希望她可以快乐地这样告诉他们,只是她却做不到……
她只能默默无语地走出大门,迎面而来的风雪立刻冰冻了她所有思想。她身上那破旧的大衣并不能阻挡风雪侵袭,她的牙齿不断地上下打颤;冷风吹在脸上有如刀子划过一般疼痛。
她几乎睁不开眼睛,隐约中知道母亲冰冷的手紧紧地握住她,她诧异地发觉母亲那粗糙得有如石头一样的手竟然没有半点温度!
妈妈,你心里在想什么?妈妈,你的心也与我一样冰冷吗?她在心里哭泣着问,但是没有人给她回答。她的母亲没有;上天也没有。
她们蹒跚地走在雪地里,没有言语、也没有注视对方。那段路无比的艰辛漫长,她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走过一生一世;她觉得她们已经走到世界尽头……而那雪仍然没有停。
穿过村落后方,漆黑的大山矗立在村落后方的不远处。
风雪愈来愈大,她举步维艰,顶着狂啸的风雪,每走一步都是折磨。妈妈的手坚定地握住她,几乎是拖着她往前走;母亲生病已经很长一段时间,只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拥有了那么大的力量。
她们走进漆黑的山里,没有火把指引,前方也没有任何指标,但是她们对自己未来的路非常清晰。
那栋矗立在山间的城堡就是她们的目标。
她努力抬头,往城堡的路依然是那么地漆黑恐怖。小时候他们总是一大群孩子走到这条路上测试胆量,大人们都说城堡里有可怕的鬼怪,孩子们自然深信不疑,记忆中那兴奋的尖叫声似乎又回到耳畔。即使在阳光灿烂的午后,这条路仍然是阴冷的,两边高耸入天的大树遮蔽了光线,这条路上甚至连村落中惯有的鸟叫虫鸣也特别稀少。
村里流传着:城堡里住着前任领主悲惨的灵魂,他被他的妻子与爱将所杀,此后他那痛苦的灵魂便日日夜夜在城堡中游荡,寻找爱妻与仇人。领主的爱妻与仇人都死了,听说他们的灵魂每年都会回到这座城堡,不停地重复杀人与死亡的过程。
恐怖传说增添了城堡的神秘感,村人们传说历历,每每有人经过这里总会将过去的传说再度温习一遍;而每次温习,传说恐怖的程度总会再加深一次——一直到新的领主到来,城堡里再度燃起灯光为止。
某天,几辆全黑的豪华马车驶进了村落中,马车上皇室的徽章耀目地闪烁在村民议论纷纷的眼前。她站在路口好奇地注视着那些马车,想像着马车里有些什么样的人?
他们说那是新的领主。其中一辆马车掀开了全黑的布帘,一双冷冽的眼神扫过全村的村民——那是新领主狄奥图坦侯爵。
那双眼睛最后落到了她的身上,她不由得感到呼吸困难;那种极度冷冽的感觉自脚底直窜上她的脑门……
前方母亲的脚步突然停了,她沉浸于自己的思想之中,冷不防踉跄地撞上去,抬头一看,巨大的城堡已经在眼前。
仿佛早已预知她们的到来似的,城堡的门开着,里面金黄色的灯光照耀在雪地上泛着耀眼的光芒。城堡的大门口站着沉默严肃的城堡总管亚伯罕。
“妈妈……”她慌慌张张地看着母亲没有表情的侧脸。“妈妈?”
她的母亲终于回过头来,原本慈和的眼里此刻蓄满了泪水,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轻轻地拍拍她的手,然后默默地往城堡的方向走上前去。
风雪冰冷了她的眼,她感觉不到任何寒冷,她甚至木然得不知道要发抖。她只是像尊雕像一样站在那里,看着母亲摇摇晃晃地走到城堡前,佝偻的身子在风雪中摇摇欲坠地走到亚伯罕面前。
母亲的背影看起来是那么渺小,而亚伯罕一身黑衣的形象却又那么清晰;在这没有颜色的世界里,亚伯罕的黑衣遮掩了母亲灰暗的形象。
她看到母亲从亚伯罕手中接过一个篮子,她看到母亲千恩万谢地向亚伯罕点头鞠躬,然后她看到母亲再度摇摇晃晃地往回走。
母亲提过篮子,蹒跚地转身走了几步,走到她的面前时母亲停了下来,张开口似乎唠说什么;踌躇半晌,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母亲褪下一直带在手上的铜戒,默默地牵起她的手,将黯淡的黄铜戒指戴在她的手上。
母亲抬起头,两行泪水在风雪中凝成冰;母亲咬着唇,悲惨无助地碰碰她没有温度的脸。
母亲的手好冷……
她开口想喊她,可是声音也在风雪中凝成冰块;她想拥抱她,可是她的身体不听使唤。
母亲终于咬咬牙,狠心地转过身往无垠的雪地中奔去。
妈妈……她错愕地在心里狂喊。妈妈!别丢下我啊!妈妈……
风雪继续呼啸,她喘息地看着母亲的背影愈来愈远、血液缓缓凝结,泪水终于哗地落了下来!妈妈……
她举步,努力想往来时的方向走去,雪已经掩盖到了她的膝盖。她无能为力地陷在雪地中,全世界都凝成冰、结成冻;母亲的背影消失在风雪之中,从此两个世界再也不能交会。
夜,更暗了。那是一种无法驱走的黑暗,浓稠得像是一张带着邪恶魔力的大网,紧紧地网住她,教她不能叫喊、不能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