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那只是传言。”
“关于我杀人的事?”
“我从来不怀疑你能杀人。”咸阳淡淡笑了笑。“打小,你也没打算掩饰过你杀人的本事。我只是意外你真的当上了将军。狼族与天朝究竟不同,天朝的女子连出大门的资格都没有。”
这句话,竟稀罕地没带任何嘲讽,没有尖酸,没有刻薄。狼歌挑挑眉,咸阳倒真是变了。
“别那么意外,你我原不该是仇人。”咸阳走到她身边,替她斟了杯茶。“我常常想……如果我没进宫,也许你我如今都不相同。”
“你没进宫,我一样要回柔然,我是柔然人。”
咸阳的手微微一震!继而平静,带着点悲伤似的。
“是,你们是柔然人,你们也从没让我们忘记这一点。”
“皇后找我来只是叙旧?”
咸阳放下白玉茶壶,泄气地瞪着她。
“你这个人就是这么不知好歹!我找你来,诚心与你叙旧,你倒像是不耐烦。”
狼歌忍不住笑了起来。脱下皇后的外衣,这样才像过去的咸阳。
“没,只是好奇咸阳公主怎会有兴趣找我这蛮子叙旧。”
“蛮子蛮子!打小人人都说你们是蛮子,你们也没掩饰过自自己是蛮子!你希望我怎么想?!”咸阳气起来,恼怒地瞪着狼歌。“你我敌对已久,莫名其妙!但你,令靖武念念不忘!我这皇后做得有名无实倒也罢了,你今天来,却是要来打仗的!在这宫里咱们打的仗还不够多吗?”
狼歌错愕,没想到咸阳一开口却是如此直接!
“哼!你以为我耐烦住这皇宫?!你以为我耐烦当个有名无实的皇后?!我腻了!厌了!”咸阳越说越气,倒头来竟忍不住落下泪来。“我倒愿意……愿意如你一般,当个自由的蛮子……”
“你们已经做了五年的夫妻。”狼歌提醒。
“五年?呵呵呵呵……”咸阳惨笑。“再过五十年,恐怕也是如同眼下一般……”
“你是一国之母——”
“别与我说那废话!五年的一国之母,不过是祭典上一尊能动的佛像!”
狼歌傻眼了,她真不知道咸阳心里想什么,又为什么对她说这些话?她从来都不懂咸阳,现在更不懂了。
“别与靖武打仗。”
咸阳突然哑着声音开口,盈盈泪水。“我不想见你们打仗,天朝与柔然……不该打仗……”
狼歌起身,默默地走到漱容斋门口,良久之后才开口:
“我只是提出我的要求,这仗打不打,得看贵国的皇帝怎么想。”
“你——”咸阳气得说不出话来!没想到她掏心掏肺,却只换来这样的答案!
“你这蠢蛮子!你看不出来靖武爱着你吗?!打得血流成河对大家又有什么好处?!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替靖武想想!?”
说到底,咸阳还是为了靖武着想。狼歌深吸一口气,静静开口:“再过不久,你就不必再做这有名无实的于后,天朝与柔然一仗在所难免。到时候……皇室会需要一个继承人。”
咸阳一震!
“你……”
她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狼歌。
“你是说……就算你与靖武两个人兵戎相见,你也真的会杀了他?”
额上那方血玉绽放出不可思议的红光,剧烈的痛楚教她看不清眼前的路,但她还是迈着稳健的步伐离开那里。
姿态坚决。这就是她的答案。
狼歌离开之后,威阳无言地拿出贴身带着的一方旧布。时间隔得久了,布上的颜色褪了,但还看得出来淡淡的湛青色。
轻轻地摩挲着脸,泪水再度落下——遥远的柔然啊,竟牵系着那么多人的心……只是,他们知道吗?
他……知道吗?
第九章
“柔然可保百年康泰……百年康泰……”
“娘……”
雁归夫人雪白的脸色教狼夜的心碎了!怎么突然就变成这个样子?狼歌才出发不过三个月,母亲却一病不起;每况愈下的急症,教群医束手无策,也教狼夜急疼了!
雁归夫人叹口气,迷蒙的目光转向儿子。
狼夜是个称职的国王,他聪明、睿智,尽管他也有缺点,但她很相信柔然在儿子的领导下会越来越强大……如果他们愿意安于现状,当年那老妇所说的话就会成为事实。可是,狼歌与狼夜不愿意再接受天朝刻薄的待遇,他们想战……所以她知道自己这病来得正是时侯,也许……也许这正是老妇的预言实现的方式之一。
只要她死了,狼歌就会回国,柔然与天朝一战或许真能避免,自己这一死,也总算死得有代价。
自己这一生都在为柔然付出,割舍了丈夫的情爱、割舍了自己,也断送了女儿一生的幸福。如今,她终于要死了,竟也是为了柔然。尽管心中无恨,但不免要想……要想如果自己身为凡夫俗子,那么该有多幸运。隐约中,她忆起了丈夫的容颜,那俊美又暴躁的男人啊,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如果能与他做一天的平凡夫妻,她也甘愿啊。
一阵剧咳,雁归夫人猛地呕出了一大口鲜血。
“老天!快传太医!快传太医进来!”狼夜的泪水忍不住落了下来,他手足无措地扶着母亲的背,想让她躺下。
“不……我不想躺下……我有话……”
“娘,有什么话,等您好了再说吧!”
“不……现在不说……也许以后也没机会说……”雁归夫人喘息着露出慈爱的笑容。“乖孩子,有你领着柔然,娘……很放心……”
“别这么说!我不能没有你!娘!别死!”狼夜哭了,硬咽得像个孩子。当年父亲亡故,他一滴眼泪也没有流,现在看着母亲的模样,他心痛如绞!
“傻孩子,人总是免不了一死,能在这时候死……也算为柔然尽了最后一丝心意……”
狼夜知道母亲话里的意思:如令母亲已经回天乏术,他不能不让狼歌回来,否则狼歌会恨他一辈子!虽然脱离天朝的统冶是全柔然人民的希望,也是他与狼歌共同的希望,但……眼下他别无选择!
“叫……叫狼歌回来……”雁归夫人喘息着握紧儿于的手。“不管是为了我,还是为了柔然……叫狼歌……叫狼歌回来……”
狼夜没说话,他忍着泪,哀求地望着母亲……
再给他们一点点时间,也许,也许靖武会看在与狼歌过去那段情谊的份上,同意了狼歌的要求,毕竟,狼歌给他带去的是莫大的赠礼。天朝几十万士兵、几十万官兵打不胜的仗、抓不了的贼,都让狼歌解决了。也许他们真能成功的!只要再一点点时间——
看出儿子眼里的犹豫,雁归夫人蓦然挺直身子嘶吼道:“叫狼歌回来!难道你要叫我死不瞑自吗?!”
狼夜咚一声跪在地上,流着泪摇头。
“狼夜不敢,狼夜这就命人八百里火速叫姐姐回来!”
听到这话,雁归夫人叹口气,身子蓦然一软……
“娘!娘!”
荷花又快谢了。
以往每年的这个时候,母亲总是带着他们来这里看即将凋零的荷花,宫女们私底下说雁归夫人特爱残花败柳,现在终于知道母亲的用心。母亲要她看死亡,一再一再地徜徉在死亡的怀抱之中。如此一来,她对活着的就不会有感觉。反正——总是要死的。
不管开得多美的花,长得多美的人,到头来总免不了一死。既然都要死,中间发生了什么事自然也就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