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她都不明白。她痛恨这种讽刺、可笑的安排。
当初她没有勇气忤逆自己的双亲而背叛了他,她已经遭到报应了,看看她的婚姻、看看她的一生——呵——还不够吗?
她怎么还能像过去一样去面对初一,她当年没有勇气而背叛了他,现在她已经离了婚,是个被十年岁月折磨得不成人样的残败女人——对着镜子,她几乎已经不认识自己了。
她早已不是当年的温似兰,她变了变得连自己都没有勇气面对自己。
她已经太累了。累得无能再把自己变回当年的样子。那是不可能的,现在的她什么都不是。一个彻头彻尾失败的女人,一个除了任由命运摆弄之外什么都不能的女人,她不能再面对初一——
“小姐?”老佣人讶异地走进她的房里。“你在做什么,为什么要收拾行李,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她艰涩地笑了笑。“总会有地方可以去吧?”
“不行啦,要是林先生回来看不到你,他会生气的。”老佣人颤巍巍地将她正在收拾的行李拿出来。“你不
是很喜欢他吗?那时候为了不嫁给那个秦先生,还好几天不吃饭差点死掉。现在你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怎么又要走?林先生对你那么好。我看了好替你高兴,你苦了
十年了,终于是会出头天对不对?”
“你不懂……”似兰摇摇头,她已经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是老,可是还是很‘精光’的,你不要以为看不出来,林先生和你互相有‘爱意’,你——小姐。”似兰草草收拾了几件衣服,提了行李便往外走。
“小姐。”老佣人苦苦阻拦着。“你不可以走,听
我的话没有错,你……小姐。”
似兰打开门走出那个家。在门口,她定定地看着自己成长的地方——这里已经不属于她了,人海茫茫……
她——居然连个投靠的对象都没有。
口 口 口
温似兰已经失踪好几个月了。这几个月,他几乎把整个台北市全翻过来了,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初一茫然地走在街头。她能去哪里?高中没毕业就嫁人了,娇生惯养的她就和她的名字一样是朵名副其实的“温室兰”她能做什么。
可是她却每个月都寄钱到迪化街那个家去,每封信上说那是付她母亲疗养院的费用的。她哪来的钱,外面的世界她明白吗。她真的能在那种世界里生存。
信封上的邮戳是台北的,他请了一大堆征信社出去找还是没有消息,似兰就像突然在空气中消失了一样。
她寄的钱越多,他越是心惊胆战,那些钱是怎么来的?
他的心里明白,可是他怎么也不相信似兰会去做那种事。
他不信,打死他也不信。
“喂,少年仔。”突然不知不觉地走到一条偏僻的小巷道,一时之间竟然认不出那是什么地方,他盲目地走着,走到什么地方来了。
“少年仔。”一个女人的声音吸引住他,他四下找寻却没看到人影。
“谁?”
“这里。”女人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一出现便匆匆忙忙地拉住他往阴影中躲。“过来过来,要不要?”
“要?”初一莫名其妙地。“要什么?”
“三千块。”女人压低了声音说着,比比手指。“很便宜了哩,今天还没做到生意,你要是要的话,我还可再算你便宜一点。”
昏暗的光线中,初一愣愣地注视着眼前不时遮遮掩掩的女人——他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怎么样啦?”女人不耐烦地问着,一副很忙的样子。“要不然这样,算你两千,好不好?好就走。”
他突然明白这只流莺——一只已经年华老去的流莺。
“一千五,一千五好不好?不能再杀了,我是看你年轻才算你这么便宜的,要是别人我才不要。”
初一突然将她遮掩的手拉下来
错暗的光线中两个人都愣住了。
“你——”她惊愕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初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竟然是他的母亲。
她老了,老得很快,很惊人。那张脸上涂满了胭脂水粉,却仍掩不住她那惊人的苍老虚弱,她那只手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因为长年泡在酒精之中,所以不停地颤抖着!
“初一……”女人惊恐地摇头,哽咽地掩住了自己的脸转身想跑。
初一立刻拉住她,他将皮夹里所有的钱全塞在她的手里——
她根本不必跑,因为他比她更不愿意留在那里,他全身颤抖着,像是跌入了冰窖一样。
“初——……”她哭着叫他的名字。“妈……”
“不要叫我。”他突然猛然回头狂吼着:“我没有你这种妈。我没有我林初一没有母亲。你听清楚没有?我没有。”
“初一。”春美哭叫着想追上他的脚步,手中的那一叠钞票全洒在地上。初一狂奔而去,连回头都没有。
她哭倒在地上——天哪,多好笑啊!她竟然会拉客人拉到自己儿子身上去了,这就是上天给她的惩罚吗?
哈哈哈哈哈……
她哭得声嘶力竭,然后回头——一张一张地捡起地上的钞票。
一张名片静静地躺在她的眼前;就算她认不得几个字,她也知道那是儿子的名片,林初一——泪水淌在名片上,淹没了她的视线……她的儿子……
口 口 口
“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助理蹙着眉,忧心地注视着他。“如果不是太低估了温似兰对你的重要性,就是另外还发生了什么事对不对?”
初一静静地背着他,什么话也没说。
“初一。”他叹口气。“虽然我是你的助理,可是私底下我们感情就像兄弟一样,有事为什么不说出来?也许我可以替你想点法子。”
“兄弟?”初一涩涩地念着。“最好不要,当我的兄弟不是什么好事——”
“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
他焦急地走到他的面前。“算我怕了你行不行?我最怕你这种什么都不说的死脾气,你——”
“我不想说。”
他无奈地看着他,如果他不说,那就是打死他也没用的,这一点在他们当兵的时候他就已经见识过了。“好吧。”你不想说我也不能勉强你,不过你要我查的事我已有了眉目了。”
“怎么样?”
“他已经死了。”
初一微微一震。
“死于一场车祸,无儿无女也没有任何亲人。”他的助理轻轻地拍拍他的肩。“我去医院问过当时的医生,他说
送到医院的时候就已经过世了,没留下任何的遗言。”
初二点点头,却不敢相信自己可以正常地发出声音。
“他生前的职业不怎么高尚……”他犹豫了一下,似乎不太愿意明说。“算是保镖的一种吧。”
说得明白些,也就是所谓的“三七仔”“皮条客”。初二不由得闭上了眼睛——该庆幸吗?至少他已经死了,已经不存在的东西可以美化,因为没有任何人可以证实他的真实性——
“初一——”
他无言地挥挥手,什么也不愿意说,他终于静静地退了出去。
很多年了,这些年来过得再苦他也不曾流过泪,可是现在他却再也压抑不住那些痛苦翻腾的泪水。
这是他早就可能预知的情形了不是吗?像林春美那样的女人还会跟上什么样的好男人,他还在期望些什么。
他已经是个三十一岁的男人了,早就过了需要父母的年龄——或者该说他从采就没需要过他们,那么他为什么还要难过。为什么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