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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恶毒!阿烈再怎么也是自家人,不要为了一点钱弄得大家难看。”邹永英优雅地坐了下来,一派雍容,和她逝去的大哥邹永伦十分相像。“可是,阿烈,你也别和姑姑叔叔计较那么多,不过是几万块钱而已,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数目,何必--”

  “钟司,去把他们这半年来的帐单拿来给他们过目一下,什么叫不是大数目。”

  钟司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邹烈打量跟前两个都已年过半百的长辈。



  他们相识了一辈子,但从没亲蜜过。在他们的眼里,他只不过是一个妾生的孩子,在邹氏家族里是不会也不可能有什么前途和地位的!他们重视的是邹刚,他的大哥。

  他不知道在他们的眼里,除了钱之外到底还有什么?

  他的父亲去世,他的大哥死亡,他们没有为他们掉过半滴眼泪,争着想知道家产如何分配、谁可以自一个死人身上挖到多少钱!

  这样两个外表如此优雅、如此高贵的人,在骨子里却是只认得钱的冷血动物!

  在他们知道邹永伦将所有的财产全交给他,而他们没有得到半点好处,几乎所有的经济大权全掌握在他的手里之后,他们巴结过他、逢迎过他!

  他们甚至不介意他杀死了他的大哥邹刚!



  “我不信!”

  “是真的!”逸玫急急自皮包中掏出年代久远的剪报。“这是我到图书馆查出来的资料,原先我也不信,可是事实摆在前,邹烈是个杀人犯!他亲手杀死他的大哥!”

  房俐华愕然地盯着手上的剪报,好半晌不出话来!

  邹氏企业兄弟阋墙,次子邹烈自卫杀人,长子邹刚跌下三楼,于清晨二时不治身亡。

  报导上黑字白纸写得清清楚楚,邹烈和邹刚为了女人争风吃醋,再加上其父邹永伦病重,邹家的财产由谁来继承的问题一言不合而大打出手,邹刚盛怒之下拿出西洋剑欲追杀邹烈,邹烈在自卫之时,不慎将他推落阳台……。

  这就是改变他的事故!?

  这就是他为何会有那种与世界对抗的眼神的理由?

  “阿俐,你要考虑清楚和邹烈在一起的可能性!”逸玫轻轻将报导自她的手中抽出。“他是个危险的男人,不是你所能理解的。”

  “你认为他是故意的!”阿俐几乎是责怪地望着她。“他不是的!他不是那种人,再怎么样他也不会亲手杀死自己的大哥!”

  “我指的不是这个,但你对他又了解多少?和他在一起,你简直是公然与世界为敌!现在的社会有多残忍,这样一个有纪录的人不会被轻易放过,更不会被轻易淡忘!你不要想改变世界,办不到的!”

  阿俐沈默地屈起腿,几乎是有些无奈、有些伤悲的望着看不见的某一点。

  逸玫叹口气,“你爱同情弱者的这一点再不改的话,你永远分不清楚什么是真爱!”

  她一愣!

  她是这样的吗?

  从阿V眼里看到的寂寞、孤单,从邹烈身上看到的萧索和艰辛。

  她是经由同情才能产生感情吗?

  “不是这样的!”

  “那为什么你所选择的都是带着伤痛的男人?阿杜是这样,阿V是这样,阿宝是这样,邹烈也是这样!他们都伤过心,都受过苦,都同样以特异的方式在世界上离群索居地活着!”

  “因为只有痛过、被伤害过的人才懂得珍惜,才知道什么叫爱!”

  逸玫望着她固执的神情、固执的眼,再度叹口气。“不要想肩负全世界,不要想背十字架,你自己已经够苦了,为什么不找一个真正可以替你背、替你苦的人!为什么不找一个真正可以让你幸福快乐的人?”

  “和他们在一起,我很快乐!”

  “你这是苦中作乐,如果我少了解你一点,我会说你有自虐狂!”

  “够了!”

  “你比我所想像的还要严重?”

  “省省你那些话。”

  逸玫点起一根烟,自迷蒙的烟雾中望着她。“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我应该打算怎么办吗!”她面无表情地反问。

  “别告诉我这篇报导对你连半点影响都没有!”

  阿俐不理会她,迳自沉默着。

  窗外传来滴滴答答的声音。下雨了,秋季是最容易感伤的季节,一下起雨来就好像永远不会停似的。

  雨水击打在她的玻璃窗上,有种萧瑟的美感,曾经,她是个酷爱淋雨的孩子。和逸玫在雨中的中学泥泞的操场上漫步,狂奔在台风之中,和阿V在码头淋着大雨钓鱼--从什么时候开始那样一件浪漫的事她不再做了?

  她的尖锐、不满、叛逆,在现实中渐渐被磨干,而在那同时,她越是老练,越是世故,也就越不风花雪月的!

  在成人的世界里是容不下浪漫和风花雪月的!

  当她介于孩子与成人的世界之时,她是那样的憎恨这个世界,那样的憎恨自己的命运!

  一直以为当个自由工作者,她可以不要面对那么多的现实和生命,但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仍必须面对这么多的无解和残酷?

  永远没有公平的生命,也永远没有美好的现实!

  她早已渡过了叛逆的年龄,但为什么她仍觉得这样不满?这样地想对世界呐喊:为什么?

  在房健国的世界里,生命是简单的。他没有他妻子的喜感,也没有他女儿的复杂,对他来说,生活就单纯地只是生活。

  六合彩的开奖日,是他平淡的口子中唯一会有的起伏,他的生活哲学再简单不过,人生就这么几十年,左正是过右也是过,怎么个过法不都是一样的吗?

  他就这样庸庸碌碌的过了几十年不也活得好好的吗?

  和唐秀娟离婚,对他来说,生活上是少了什么似的不自在,不能说他不伤心、不难过,但比起阿俐的忿怒,他显然是温和得多了!

  他是很疼爱阿俐的,对这个唯一的女儿,他是又爱又忙。阿俐的杰出和优秀叫他骄傲,但阿俐的极端和对世界的不满常叫他替她担心害怕!

  在阿俐伪装的乖顺下,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其实有着个如何不安的灵魂!

  “阿俐,这次回来可以在家里住多久?”

  她将埋在杂志之中的脸探了出来,竟是有些呆滞茫然地,“我不知道,可以待多久算多久吧!”

  “你台北的事没有关系吗?”

  “关系?什么关系?”她茫然地问,“有没有我还不是一样。”

  房健国将杂志自她的手中抽走。“你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是不是?怎么这次回来这么阴阳怪气的?”

  面对父的质询,她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她是为了逃避才回来的,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台北的问题,所以她回来了。可是回来了又如何?她的心仍留在台北。

  可以问房健国对邹烈的事的意见吗?

  或是关于阿V他们的想法?

  她知道不行,父亲不是可以了解她的想法的人,让他知道了那些,他只会操心却于事无补。

  “没什么,只是正在想一些事,我接了一个案子很不好做,要花很多时间。”

  房健国这才放心下来,温和地拍拍女儿的肩,“也不要太累了。”

  “不会的。”

  然后他又回头去算他的六合彩号码,神情专注一如用功的学生。

  唐秀娟就是忍受不了他的庸俗和无能吗?

  一个胸无大志、平凡的男人,这是她所憎恨的吗?

  如果是这样,那他们又为什么能安然无恙地过了数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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