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而久之,她竟也以为自己可以这样无止尽地欺蒙世界,欺蒙她自己,她可以永远打着孩子的旗帜,在世界里横行。
她总是被原谅。
没有人会认真和她计较些什么,她可以撒娇,可以赖皮,可以重复犯同样的错误而不被斥责;他们会又好气又好笑地说,轻风总是这么孩子气,轻风总是这么顽皮,轻风总是那么糊涂,轻风总是那么任性……
太久了,她从未对这些表示过感激,凭借着她美丽动人的外表,凭借着那一颗永不成长的心,她得到太多,却从未回报。
她以为那是天性,以为……
她以为这世界就是这样,却从不知道她也有犯下大错不被原谅、无法重来的一天。
她爱着阿凯,更明白他是如何地深爱她。
她利用他对她宽容无私的爱胡作非为。
她利用他的善良性情,努力践踏他的尊严和——他的爱。
她以为阿凯会一直爱着他,当她在无数的男人之间周旋,他从未动过怒。
他总是张开双臂等在那里,任她差遣,任她戏弄,甚至任她屈骂。
她知道他会原谅她,一直知道;只是太习惯竟也忘了那是他对她的爱,而不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待遇。
罗威庭说他是被她的光芒所眩惑,其实她又何尝不是。
她追求刺激,追求新鲜感,追求其他人艳慕的眼光。
她以为她真的恋爱了,也以为自己这次是全心地投入,可是当她知道,她付出的代价是阿凯终于永远地离开她时,她才发觉——这次是真的不能重来。
她哭得像个孩子,她日日夜夜守着他,除了内疚,其实是更多的悔恨。
她渴望她所做的一切能使他再度回到她的身边,她曾经以为可以的。
可是这次却行不通了。
然后连罗威庭也离开了她,他们都明白了在她那眩目的外表下,其实有的是渴望安定与抚慰的心。
她不怪他,他会爱上阿敏,和她会爱上阿凯的理由上一样的。
两个贪玩的孩子拼命地逃离安全的家而在一起,都以为对方是自己可以拥有一生的玩具和伴侣,可是当疲惫的时候,对方都比自己更需要安慰和温柔……
只是当再回头的时候,已没有人苦苦守侯。
“轻风?夜很深了,我们该回去了。”罗威庭轻轻唤她,她已呆坐在海岸边三个钟头了,动也不动像座石雕像一样,她甚至已停止流泪,那情况令人担心。
没想到她乖顺地任他牵起她的手来:“好。”
“你……平静一点了吗?”
轻风望着他涩涩一笑:“放心,我不会去自杀的,我现在很好。”
罗威庭挽着她走向他停在岸边的车:“肯原谅我吗?”
“恩。”轻风点点头,仿佛一下字老成了十岁:“我明白你的心,我们谁也不必原谅谁,算是扯平了。”
他有些意外地望了她一眼,她的表情平静,和三个钟头前有着天壤之别。
轻风扯动唇角化为一抹淡淡的微笑:“我祝福你。”
他的心中有一丝释然,一抹苦涩……一点眷恋和一种痛楚。
他们逼着她成长。他们都曾渴望将她纳入羽翼之下小心呵护,可是到头来逼着她成长的也是他们。
堂而皇之的理由很多,太多,甚至可以把过错归到她的身上,指责她不成熟,指责她孩子气。
可是当初他不也是被她的天真浪漫所吸引?
是谁残忍些?或上——
都一样残酷。
“她什么?”他自床上一跃而起,原本仍不太清醒的神智一下子仿佛被冷水当头淋下地清晰过来:“去哪里?”
话筒那端的阿敏急急嚷着:“去英国。早上十点钟的飞机,她才刚出门,如果你现在去追她或许还来得及。”
“该死。”他立刻抓起扔在地上的衬衫:“哪一家航空公司的飞机?”
“就是我们公司。”
“她怎么突然……算了,我立刻去逮她回来,我跟她的帐还没算清楚。”他匆匆忙忙地吼完,扔下话筒,连衣服都还没穿好便冲出大门。
她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他。
她不能在一切都还没弄清楚之前就腰斩了他们的爱情。
他不准。
“阿凯叔叔,你会不会很痛?”小怀爬上病床坐在他的怀里,轻轻碰碰他的伤口上包扎的纱布:“我妈咪说你的头被好大的灯打到了。”
阿凯微微一笑,轻轻揉揉她的头发:“本来很痛,因为有妈咪照顾叔叔,所以叔叔就不痛了。”
“我就知道我妈咪最厉害了。”小怀开心地嚷:“每次我生病,妈咪都会陪我,只要她陪我我就不难过啦。”
“小怀。”刚进门的阿敏发出一声惊呼:“你怎么可以坐在阿凯叔叔的身上?他……”
“没关系,她很轻,不会压痛我的,更何况我的伤也差不多快好了。”阿凯仍笑着,抱着小怀小小的身体让他有种温暖的感觉。
“不行。”她将小怀抱了下来:“之涵马上就要来拆你的纱布了。”她十分关心地坐在他的身前:“现在不可以冒一丁点的险。”
小怀只好点点头,突然又想到什么似的说:“那等阿凯叔叔出院的时候我再给他抱好了。妈咪,阿凯叔叔好可怜,我们可不可以带他回姑婆婆家?姑婆婆也很厉害,她会让叔叔的病早点好。”
“傻瓜,阿凯叔叔也有爸爸妈妈啊。我们把他接走了,那他爸爸妈妈怎么办?”志敏这样回答,可是奇异地,其实心中也有这样的渴望……
“没关系,等我病好了我就可以去找你们啦。”阿凯温柔地这样说:“我会带玫瑰花上门的。”
“阿凯?”
“你要拒绝我吗?”
阿敏楞楞地,手已被他包在大手掌中,全然不知如何反应。
阿凯很认真、很认真地:“我先说明我并不是感激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才决定以身相许的。”
她一楞,笑了起来。
他不理会她,认真而温柔地接下去:“当我在追轻风的时候,心里常常在想,为什么她不像你呢?如果她像你那样就好了。我那时候一直以为我只是欣赏你,当我失意的时候一直是你在安慰我、鼓励我,这或许有点突然,但我并不认为这是错的。”
楞楞地听着,她有些黯然地将手抽了回来。
“阿敏?”
“你——才刚和轻风分手……”
“我知道。”阿凯点点头:“所以我希望你给我时间和机会来考验我的诚心。”
朴实无华,没有惊天动地的爱情宣言,没有瑰丽的海誓山盟,只是如此……如此淡然而动人。
他们一直相识,知道彼此所有的喜乐和痛楚,但也都只是远远地互望着。
他一直在追求火焰,直到烧伤了他的心,烧焦了他所有年少的梦。
清醒了,才发觉那荒唐的岁月里,一直执着的,不过是一份虚假、可笑的幻想,仿佛急欲让全世界知道他的痴心和完美。
他不想将所有的过去推翻,不想否认他从未爱过,更不想冷血地批评那确实存在的过去。
有些人在重新找到爱情之后,便残忍地将过去的自己,逝去的一切全数抹杀。
仿佛一生真的只爱一个人。
他办不到,他承认他不是圣人。
他承认他曾深深爱过,那是属于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就如同小怀是她生命中的一部分是一样的。
他们都不完美,也不追求完美,也——没资格要求完美;但,他们都有权再度追求幸福。
“伤口还太新,我不奢望你一下子接受我,也不奢求你一下子相信我,但请给我机会。”他这样全然坦白地说着,温柔地用他的心凝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