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件事,所有人都不晓得,他除了能卜吉凶外,尚能预知未来。每每在拥住问愁、轻握她的手时,隐隐约约就已透视今日命运,他甚至知道,若依著命运的轨迹运行,今日,他会死在她手中,然後,她会悔恨终身。
是的,那壶茶有毒,但,目的从来就不是要取她的命。
问愁中了赤蝎毒,她心绪紊乱,自己可能没察觉,他也是在握住她的手,无意间触及她腕间脉络时发现的。
而茶,是以凤鸣草所熬成。
凤鸣草,含剧毒,误食能致命,然而,它却能克赤蝎毒,抑制毒发时刻,让她能从容地逼出体内毒性。
那茶,是为了救她。
所以,问愁会在得知真相後,懊悔欲绝,用一生来为他追悔,也因此,由无边血海中跳脱,馀生未曾再造杀孽。
这就是他万物归空的命格。
他相当清楚,无意违天。
以他一条命,去化解一场江湖中可预见的漫天血雨,他愿意。
除此之外,其中埋藏著他无言的柔情,他知道这可以改变她,在最痛彻心扉的打击下,彻底化去刚烈如火的性子,他甘心以他的性命,去换她平静安宁的後半生。
没料到的是,在认定他负了她之後,爱恨分明如她,却依然下不了手……
乍然而来的领悟撞进心扉,撞疼了淌血的心!
她爱他啊!爱得狂热深刻,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正因爱他太狂,凌越了一切,因而改变了两人的命运……
这是多深的情哪!他竟忽略了这一点……
他伤她,太深。
胸口热辣的伤忽然清晰了起来,在他体内泛开,逐渐漫成一张巨大的网,凝成剜心的痛,断肠的悔——
刺骨恸绝!
是他,将她逼入绝境。他几乎要承受不了这样的顿悟,胸口闷痛得透不过气来,眼前一黑,软软地倒了下去,绕在舌尖的眷恋,来不及唤出口——
问愁……
一路踉跄奔离,终在体力罄尽时,倒卧不知名的溪涧。
是心痛还是其他,她分不出,狠狠呕出一大口鲜血,染红了溪水。
她倒卧著,不想动、也无力再移动,甚至宁可就这麽死去,那麽,就不必再承受这比死更痛苦的折磨了。
但是……不甘呀!
莫问愁!你怎会落得今日地步?
多可笑?他狠心要她死,可她却还窝囊得不舍伤他,只能自己狼狈地躲在这里苟延残喘。
莫非真如师父所言,世间男子,尽皆薄幸,没一个信得?!
不,她不死,她不甘心就这样死了,她要用有生之年的每一天,都让他後悔曾这麽对待过她!
用尽最後一丝力气,她强撑起身子,催运内力,让真气在体内运行,逼出毒性。
「答、答应……师父……千万……千万不要相信男人……他们……全都无……无情无义……只会伤害你……」
师父的话,交织著君楚泱清雅出众的面容,不断涌现脑海。
「徒儿莫问愁,今日当著师父的面发誓,有生之年,绝不轻信任何男子,必完成师父遗愿,诛尽世间无耻之徒,如违誓言,必遭心爱之人叛离诛杀,不得好死。」
是的,这是她说的,她曾发下最毒的誓言,今日果然应验,当真是师父冥冥之中,在给予她惩罚吗?
「师父黄泉之下,都会看著你……要是……你违背对师父的……承诺,我……我将诅咒你……生……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呵,如今的她,果然是生不如死,那是报应,她不听师父的话,活该要承受的报应!
「你……会有报应……总有一天,你也会……死……於心爱的男人之手……」
谁说的?对了,是毒郎君。
瞧,连他也这麽说。
毒郎君临死之言,在如今看来,恍若最凄骇可怖的恶咒。
太多狂乱的思绪交错涌现,她乱了心神,一口毒血狂呕而出,来不及导驭的真气狂窜,错冲筋脉,震伤了肺腑。
身心俱伤的身躯,不再挣扎地倒了下去,失去意识前,她唇畔泛起凄魅的笑。
今日她若不死,他日,她必杀尽天下薄情郎!
第八章
三年後——
回春堂内,人声吵杂。
只因这两天,这偏僻小镇来了个医术卓绝的大夫,借用回春堂义诊,分文不取,医好了不少长年受沈病之苦的病患,镇民们感激之馀,一个个简直将他视为活菩萨。
争相走告下,一些痛疾缠身的人,全部闻风而来,使得平日门可罗雀的回春堂,一下子挤满了人潮。
等待的当口,一些人闲著也是闲著,也就嗑起牙来。
「叹,听说前两日,又有人死在那个红衣魔女手上了,而且是一剑挖出那个男人的心呢,手段真残忍。」
「哪个红衣魔女?」
「天若有心天应怜,君若无情莫问愁。你说还有谁?」
正在诊脉的指尖一头,「莫问愁」三字,令他的神思短瞬间一阵恍惚。
「公子——」一旁的辛夷,忧心地唤了声。
君楚泱牵强一笑,摇了摇头。「没事。」
一旁的几个人,仍滔滔不绝地讨论著——
「那,她又为什麽要挖出人家的心?」手段听来有点变态呢!
「谁知道呀!不过听说,那个男人才刚负了心,害人家痴情女为他上吊,还是一尸两命呢!这下,倒正好送他上黄泉路去向妻儿忏悔。」
「咦,说到这个,你们有没有发现,死在红衣女子手中的,好像全都是些负情男子呢,会不会她以前就是被男人伤得太深,才会这麽痛恨男人?」
「可能吗?据说这女子冷冰冰的,一颗心比石头还硬,能让她恋上的男人,可真不简单。」
「当然有可能。不然她为什麽要说『君若无情莫问愁』?说得好像男人全是虚情假意似的。」
小镇里的居民,过的是朴实单纯的生活,难免对江湖之事有太多的好奇,闲来无事就爱大肆讨论一番,过个乾瘾。
辛夷实在听不下去了,深怕公子会受不住,赶紧喊道:「喂,该你们了,你到底是来看病,还是来三姑大婆的?」
「辛夷,不许无礼。」他明白辛夷的好意,只是——这些都是他该受的。
好不容易,强打起精神诊治完所有的病患,起身之际,脑海短暂一阵晕眩,胸口一阵透不过气的沈闷。
扶著窗框,神情难得流露出几许疲惫清寂——
「君大夫,你没事吧?」一名男子关怀地上前问了句。
他是这个小镇唯一一家客栈的掌柜,前几日受惠於君楚泱精湛的医术,治好了心疾之苦,对他甚是感激。
「无妨的。」他治得好别人的心疾之苦,却治不好自己的,那缺了空的心啊……
「君大夫,这是一点小意思,请你收下。」
君楚泱摇头推却。「救人乃医者天职,我不能收。」
「可是……」掌柜还想再说什麽,君楚泱已婉转辞别。
随後追上的辛夷,见掌柜还在傻傻望著公子的背影,匆匆丢下几句:「你要是真心感激我家公子,几日後,会有个红衣女子来这里,你便好生照料,这就是对我们公子最好的报答了。」
「好,一定、一定!」掌柜的用力点头应允。
身後,传来几声私语——
「那位红衣女子跟君大夫是什麽关系啊?」
「八成是情人吧!听辛夷的口气,君大夫很关心这名红衣女子。」
「又是红衣,敢情这年头姑娘们都爱穿红衣吗?」
「我倒是比较好奇,如果是情人,怎麽会分开呢?还有,既知她会来,又为什麽要避开,不与她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