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意外了,在他身边,她只会急着逃开,有向寒衣的地方,才是她渴望飞奔的归所。
“再一会儿,宁儿。”他唤住她。
打开床边的小木盒,取出一只瓷瓶,隔了段距离抛向她。“药,记得吃。”
云求悔看着手中的青玉瓷瓶,又看他。
大哥步履有些虚浮,不若以前的轻浅无声,脸色也有些许不寻常的苍白,他真的病得不轻吗?
每年约这个时候,他总会显得特别虚弱,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也早就不敢去打探他的事,怕惹恼了他。
“回去吧,别让向寒衣久等。”
大哥在赶人了,她片刻都不敢迟疑,赶紧离开。
这回,莫冷霄没再试图留住她,望住她迫不及待离去的身影消失在眼界,他闭上幽晦瞳眸,疲倦地仰靠床边。
千思万绪涌上心头前,再一次,狠狠地压回灵魂最深处,永不碰触。
* * *
“大哥──”树影后,年约五岁的娇小身躯蜷坐着,等待练完武艺的莫冷霄走来。
“怎么啦,小妹?”拭去额际汗珠,莫冷霄放柔了神情,看着缩成一团小虾球的娃儿。“谁惹妳不开心了?”
她摇头,闷闷地将小脸埋进膝间。
莫冷霄坐在她身畔,不厌其烦地逗她,直到她抬起脸为止。
“吃不吃?”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袋零嘴。
她摇头,莫冷霄当作没看到,塞了颗进她的口。“别逞强了,这是妳最爱吃的桂花棉糖呢!”
“唔!”还真的……满好吃的。
“好了,吃了大哥的糖,就笑一个给我看。”
桂花棉糖融在嘴里,骄宠得她嘴甜心也甜。“还是大哥对我最好了。”
“嗯哼!”莫冷霄淡哼。“说说谁对妳不好?”
所有人。
除了大哥,没人真心疼过她。
“大哥,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问吧!”
“我是你的妹妹,对吧?”
“当然。”不然宠她宠假的啊?
“那为什么……我不能跟你一样姓莫?”
莫冷霄神色一整。“是谁对妳说了什么?”
“大家背后都在讲,我姓云,不是莫家的人。”爹冷落她,就连下人,都不拿她当主子看待,因为她只是个白吃白住的外人。
莫冷霄凝眉。“还有呢?”
“大哥,我的名字,很不好,对不对?”
他沈默了。
小妹年纪尚幼,还无法完全理解这个名字的伤人,可她小小的心灵太敏感,对自身的一切不会察觉不出。
“小妹不喜欢这个名字?”
“不喜欢。你自己还不是也不喊。”大哥一向只唤她小妹。
是的,他不喊。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他起码知道,父亲取这个名字,带着多恶意的诅咒,他不要当帮凶。
爹从来不曾关心、怜惜过她,放任她自生自灭,但他不会,既然爹说她是他的小妹,那他就自己来疼,自己来爱!
“大哥为妳起个小名,好吗?”
“好啊!”她忙不迭地点头,如果是大哥取的,她一定喜欢。
莫冷霄想了下。“唤宁儿,可好?咱们不含恨,不求悔,只盼妳一生平安康宁地度过就好。”
“好!”她终于又绽开甜笑。虽然听得不是很懂,至少明白他的疼惜。
“大哥──”她伸长了手等待。
看出她的肢体语言,他轻笑。“大哥一身汗味呢!”
“没关系。”她喜欢大哥抱,也只有大哥才肯抱她。
莫冷霄没再多言,温柔地将她小小身子揽进胸怀──
* * *
睁开眼,由梦境中抽离,她怔怔地望着床顶。
那段童年往事,她已经好久不再忆起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十三岁吧!葵水初来的那年,也是在那一年,她发现大哥噬血残暴的真面目,从此视他如鬼魅,不再靠近他,并且也下意识的封锁所有与他相关的记忆。
可──怎忘得掉呢?他曾如此真切地关怀过她啊!在那段所有人都对她不闻不问、恍如弃儿的日子中,只有他在为她付出,伴她走过每一个凄冷孤独的日子,这样的恩义,岂容抹杀?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是这样的人?云求悔痛苦地闭上眼。
她多希望他仍是她心目中最好、最完美的大哥,他为什么要破坏?他让她……不知该怎么去面对他,只好逃,一再的逃,到最后,什么都不敢去深想,任由满心的惶惧,取代一切。
他,早已不再是她认识的那个温柔真诚的大哥了!
不愿再深想,她坐起身,发觉枕畔空冷,本能地仰起头,在窗边寻到她渴望的身影。
向寒衣本是不与她同床共枕的,直到有一回,她夜里高烧不退,无人发觉,几乎丢了小命,在那之后,他便搬回这间属于他们的新房。
就算只是有名无实,能与他这般平静温馨地相守在一起,她就满足了。
她没出声惊扰,悄悄打量着斜倚窗边,修长沈静的身形。
他在想什么呢?为何月光下的面容,如此沈晦迷离?那清零的身影,竟让她读出一抹寂寞忧伤──
那样的寂寥,她懂,也心疼,不忍他也受同样的苦。
静默地,她来到他身后,低唤道:“寒衣──”
向寒衣轻震,手中的东西飘然落地,愕然回首。“还没睡?”
黑眸,泛着淡淡水光。
云求悔讶然。
印象中的向寒衣,都是沈静淡漠的,话少,表情也少,是谁,令他无言凄伤?
她弯身拾起地面的纸张,向寒衣想掩饰已来不及。
一张喜帖。
发帖人,是素有天下第一庄盛名的慕容世家。
说明慕容家么儿将与今生挚爱共缔白首鸳盟,敬邀五湖四海,各路英雄好友共襄盛举──
用词婉转恳切,并无不妥啊!
云求悔又来回看了帖子一遍,才留意到上头只写新郎慕容恩敬邀,新娘的名儿与来历倒是一个字也没提。
“是你的朋友吗?”她仰头问。
“不是!”答得太迅速,神情反而不自然。
云求悔困惑地思考。“还是大哥与慕容家有生意上的往来?”
“我不知道。”向寒衣偏开头,神色僵硬。
“那你会去吗?”
“不会。”
“噢。”她没再多问。“夜深了,你要不要去睡一下?”
向寒衣点头,草草结束谈话。
第二章
她以为,这件事就到此告一段落了,直到数日后的一个夜里,她才明白,那张喜帖,其实正是一切问题的核心!
这些天,向寒衣明显的心神恍惚,她看在眼里,暗自忧心。晚膳后,正想着回房好好与他谈谈,推开房门,不料他正在更衣。
“啊!”她讶然低呼,匆匆忙忙想退开,但那一瞬间不期然瞥见的光景,却令她目瞪口呆,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你、你、你……”
“云儿!”向寒衣回身,错愕地迅速抓起衣物掩住身躯。
怎、怎么可能?
她僵立原地,不敢置信地掩着嘴,深怕自己会尖叫失声。
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她看错了!
与她当了一年夫妻的向寒衣,怎会──怎会是女人?
这太可笑,太荒谬了!
不,她不相信,这绝对不会是真的!
“云儿,妳听我说──”
然而,怎会有错?那浑圆的胸脯,细致的曲线,确确实实是女性特有的身段啊!
“不,妳不要过来!”她尖叫,心头慌乱得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或者,说是“她”会比较贴切。
云求悔连连退开,转身拔腿就跑。
难怪她抱着他时,总觉他比一般男子清瘦;难怪夜里入睡时,他从不宽衣;难怪他无法与她有夫妻之实;难怪……难怪他会说别爱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