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归去,山也重重,水也重重!”
奶奶深深的抽了口气,到了此时,竟有些承受不住,不知道是喜是悲?是真是假?该怀疑?该相信?是痛苦?是狂欢?各种复杂的情绪,排山倒海般的冲击着她,使她双腿发软,整个人都摇摇欲坠,她不禁跌坐在椅子里,用手扶着头,呻吟似的说:“雨杭是曾家的骨肉?他是我们家硕果仅存的一条根?真的吗?真的吗?你不是编故事骗我吗?哦!老天爷!我该相信还是不该相信呢?”“娘!”牧白悲切的喊着:“我怎么可能在瞬息之间,编出这样完整的故事来骗你呀!还有吟翠的纸笺,我怎么可能连道具都准备好了来骗你呀!”
奶奶越来越相信了,忽然间,心里竟然恐惧起来。
“你瞧……今儿个这样一闹,会不会把他气跑了?雨杭……这孩子,脾气一向就别扭……你还是快去船上,把他先给我追回来再说!你去告诉他,招赘这事,我就绝口不提了!叫他快点回来,那条船上,现在又没吃的,又没喝的,怎么能住人呢?”“是!”牧白用衣袖匆匆的擦了擦眼睛,往门外就走,走到门口,想起什么,又折回到奶奶面前,取回那张纸笺,再珍贵的收回到荷包里。抬眼看了看奶奶,他小心翼翼的又说:“他回来了,您可别跟他提这回事,这些年来,我试探过他多少次了,他确实无法原谅他的父母,所以,我不要失去他,我不要吓走了他!相认不相认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我身边,就是我精神上最大的安慰了!”
奶奶点了点头。“在没有更多的证据以前,我也不敢认他呢!”她说着,却又情不自禁的追了一句:“一定要把他叫回来!快去!”
“是!”牧白急急的去了。
奶奶看着牧白的背影消失,她像个泄气的皮球似的,瘫痪了。倒在椅子里,她无比震动的,喃喃的低语着:
“老天啊!咱们曾家没有绝后,是吗?是吗?雨杭那孩子……天啊!我差一点把他们亲兄妹给送作堆了!怎会有这种事呢?”她看着窗外,天已经蒙蒙亮了。晨雾正弥漫在整个花园中,楼台亭阁,全在一片苍茫里。她想起吟翠的纸笺:
“烟锁重楼,恨也重重,怨也重重!
不如归去,山也重重,水也重重!”
她注视着窗外的轻烟轻雾,忽然间,心里就涌上了一阵莫名的苍凉。对那身世如谜的雨杭,竟生出一种难言的感情来。牧白追到码头上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雨杭正坐在码头边的一棵大树下,望着面前的江水发呆。心里千头万绪,烦恼重重。真想就此一走了之,永不归来。但是,怎么抛得下那孤独的梦寒?尤其,在他已经和梦寒作了那番表白以后?梦寒的泪,梦寒的愁,梦寒的欲语还休……都牵引着他,不能走,不能走,他走了,她要怎么办?不走,自己又要怎么办?正在思潮澎湃,举棋不定的时刻,牧白赶来了。“雨杭!雨杭!”牧白喘吁吁的,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看到雨杭并没有“消失”,就暗暗的松了口气:“我跟你说,奶奶不会再要你入赘了,这件事过去了,你快跟我回家吧!”
雨杭站起身来,眉头皱得紧紧的,身子往后一退。
“我不相信!你把我叫了回去,奶奶又会想出办法来整我的,我现在不要回去,我要好好的想个清楚!”
“不会了!真的不会了!”牧白急急的说:“奶奶已经亲口跟我说,招赘这回事,她绝口不提了!你就把它忘了吧!回去吧!”“干爹!”雨杭痛苦的看着牧白那张憔悴的脸:“我告诉你,我总有一天会被你们曾家的人弄疯掉!有的人拚命把我往外推,有的人又死命把我拉回去,这两股力量,永远像拔河一样,在我心里拉着扯着,我已经心力交瘁,觉得快要被这两股力量,给撕成两半了!”他烦恼的用手揉了揉额头:“我怕了奶奶了,我服了奶奶了,她说什么绝口不提的话,我根本无法相信,这只是一个缓兵之计,等我回去了,她又会想出新的花招来的!说不定会给我下药!”
“没有的事,绝没有人会给你下药,你相信我呀!”
“我相信你也没有用,你拿奶奶也无可奈何!”“我保证她不会再为难你,真的真的,因为……因为……”他看着雨杭,突然,有一股热血往脑袋里冲去,在一个激动之下,他脱口而出的说:“因为我告诉她,你是我的儿子,不是干儿子,是亲儿子!是我三十二年以前,在杭州和一个女子所生的孩子!”雨杭猛的一怔,迅速的抬头,目瞪口呆的看着牧白。
牧白也被自己这几句话给吓住了,胆战心惊的迎视着雨杭。雨杭愣了几秒钟,接着,就啼笑皆非的大笑起来。
“哈哈!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会编出这样的故事来骗奶奶!怎么?难道奶奶竟然上当了?”
牧白脸上的期待,顿时变成了失望。
“可是,你这个故事根本说不通呀!我是你在杭州生的儿子,怎么会住到圣母堂去了呢?怎么会变成孤儿的呢?”
“就是弄丢了嘛!或者,”牧白神色一正:“你也试着来听听这个故事,说不定你也会觉得这故事有几分可信……”
雨杭脸色一变,眼神中立刻充满了戒备,收起了玩笑的态度,他严肃的说:“你可以骗奶奶,但是,绝不要来对我说故事,我不喜欢拿我的身世来作文章!昨天晚上的事,已经证明奶奶失去了理智,在这种情况下,她会被你骗了,我也毫不惊讶,反正她想一个继承人快想疯了。可我没有疯,你别试图用同一个故事来说服我,我闻到诱饵的味道,说穿了,就是招赘不成,干脆叫我入宗,对吧?你们这是换汤不换药,至于我,还是一个‘不’字,请你打消各种让我改姓的办法吧!”“其实,你不知道你的父亲是谁……”牧白勉强的说:“而我们却这样有缘,你就不能假定我是你的亲爹吗?”
“这种事怎能假定?”雨杭有些生气了:“我是被父母遗弃的啊,不管我的父母有什么苦衷,养不起或是无法养,我都没办法原谅他们!如果你是我的亲爹,你这十几年为我付出的一切,会因为前面那十五年的孤儿岁月,而一笔勾消的!”
牧白的胸口,像是被什么重物狠狠的撞击了,他困难的叹口气,额上,竟冒出了豆大的汗珠。雨杭看了他一眼,忽然把声音放柔和了:“干爹,你回去睡觉吧!这两天,被奶奶折腾得人翻马仰,我看,你也不曾休息,你去休息吧,别管我了!”
“我怎能不管你呢?”牧白急了:“我已经跟你说了,什么危机都没有了,你为什么还不肯回家呢?你到底要怎样呢?”
“我……我想回圣母院去!”
“什么意思?”牧白惶恐的问。
“我真的想回圣母院去,”雨杭的语气,几乎是痛苦的:“我好思念以前在圣母院的时光,那时的我,虽然穷困,却活得比现在快乐。我帮着江神父照料那些孤儿,感觉上,比帮你料理事业,似乎更有意义和成就感!我在曾家,其实是很拘束又很孤独的。我真的好渴望自由,想过一些海阔天空的日子,我不要……被曾家这古老的房子,古老的教条,古老的牌坊,古老的观念……给重重包围,我真的真的不能呼吸,不能生存了!”“不不不!”牧白紧张了起来:“我不放你走!江神父有好多好多的孤儿,我现在只有你一个!你说我自私也好,你说我是失去了靖南而移情也好,我反正就是离不开你!在我内心深处,你就是我的亲儿子!我已经失去了太多,我不能再失去一个儿子!”“我离开曾家,你也不会失去我啊!你要做的,只是赶快找一个人来接替我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