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做什么?”若鸿问。
“我马上就走,再耽搁,天就黑了!”
画儿已淘好米煮上了,一转身,听到翠屏的话,吓得魂飞魄散。奔过来,她就一把抱住了翠屏,哭着大喊:
“娘!你去哪里?你去,我也跟你一起去!”
“画儿!”翠屏扯着她的手。“娘把你交给你爹了,以后跟着爹好好过日子,要孝顺爹,要听那个什么什么阿姨的话……”“不要!不要!”画儿狂叫着,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看着若鸿:“爹!求求你不要叫娘走!求求你!爹!你知道我们这一路怎么走过来的?多少次我和娘都以为永远走不到了!我们的脚磨破了,脚跟起水泡了,好几天饿得没东西吃,上个月遇到大风雪,把我和娘刮到山崖底下去,晚上又冷又饿,娘只能抱着我,两个人一起发抖到天亮……每次走不下去了,快要死掉了,娘就和我说:没关系,快找到爹了!找到爹就好了!……爹,我们终于找到你了!可是,你怎么不要我们呢?”
“画儿!”若鸿掉着泪痛喊:“爹没有不要你们!爹要的!要的!一定要的!”他扑上前去,一把就扯下了翠屏手中的包袱:“你哪里都不许去!你给我躺下,好好静养,好好休息,什么话都别说了!”“可是,若鸿,你那个新媳妇会生气的……”
“那……那是我的事!”他注视着翠屏:“你听我还是不听我?”“听!听!听!”翠屏慌忙说,一直退一床边去坐下,眼光怔怔的,温驯的凝视着若鸿。那种“丈夫是天”的传统信念,使她什么话都不敢再说了。
画儿定了心,就忙忙碌碌的去摆碗筷。那米饭的香味,弥漫在室内。若鸿看着碗筷,想到芊芊了。芊芊这名字,又是一把尖利的刀,刺进内心深处去。芊芊,芊芊,我用什么面目来见你呢?用什么立场来对你说话呢?
第十九章
芊芊已经无家可回,也无处可去,她只能去一个地方:烟雨楼。因而,这天下午,整个醉马画会,都知道梅若鸿的事了。大家都那么惊奇,因为和若鸿认识五年来,从来没人听说过他在老家有妻子。见芊芊哭得像泪人一般,不禁人人痛骂若鸿。谈起芊芊和若鸿“结婚”的经过,更是群情激愤。子璇拥住了芊芊,不住拍着她的肩,说:
“不管怎么样,我们会支持你!相信我!这儿全是你的朋友,我们会帮助你,不会袖手旁观的!你先在我这儿住下来,看若鸿要怎样给你一个交代,给大家一个交代!”
“我不敢相信这件事,”陆秀山跳起来说:“我要去水云间,看看若鸿那个老婆和孩子!”“我跟你一起去!”叶鸣说。
“我也去!”沈致文说。
“要去,就大家一起去!”子默说。
结果,醉马画会全体会员,包括了谷玉农,全都去了水云间,把芊芊留在烟雨楼照顾众望。他们去了很久,回来的时候,人人脸色沉重。他们没有告诉芊芊,因为翠屏又晕倒了,所以大家忙着找大夫、治病、抓药、熬药……忙了大半天。大夫说,翠屏已经病人膏肓,不久人世了。画儿天真的以为,有大夫了,有白米饭了,有爹了……娘就“一定一定”会好的!那种天真和喜悦,使每个人都为之鼻酸。而若鸿,眼睛红肿,眼白布满了血丝,头发零乱,神色仓皇,真是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他追在大夫身后,不住口的说:
“你救她!你治她!不论要花多少钱,我去赚!我去拉车,我去做苦力!我给她买最好的药!你不要管价钱,你只要开方子!你一定要治好她的病!”
医生开了方子,又是射干,又是麻黄,又是人参……子默一看,就知道药价不轻。当下,就拉着众人,把身上的钱都掏出来,凑给若鸿先应急。若鸿此时,已不再和子默闹脾气,也不再推三阻四,拿了钱就去抓药。翠屏勉强支撑着虚弱的身子,还想起身招待众人。画儿倒茶倒水,又照顾爹又照顾娘,像个小大人似的。众人原是去水云间,准备兴师问罪的,结果,看了这等凄惨状况,竟无人开得了口。最后,子璇才对若鸿说了一句:“今晚,你最好抽空来一趟烟雨楼,芊芊在我那儿,以后到底要怎么办?必须好好的谈一谈!”
晚上,若鸿赶到了烟雨楼。走进大厅,只见众人都在,只是没见到芊芊。“芊芊呢?”若鸿痛苦的问:“她不要见我,是不是?”
“芊芊太生气了,她实在没有办法面对你!”子璇说:“我们都曾亲眼目睹,她为了和你这段感情,怎样上刀山,下油锅,拼了命去爱,现在,你如果不给她一个合理的交代,我们都为她抱不平!”“你为什么不早说呢?”子默问:“你为什么要隐瞒家里有老婆这件事呢?”“我不是故意隐瞒!”若鸿心慌意乱的说:“我只是以为,翠屏属于太早的年代,去提它,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那年,我才十五岁呀!十五岁根本是个孩子,家里弄了个大姑娘来,叫我拜堂,我就拜了堂!十六岁我就离开家乡,这才真正开始我的人生!我一直认为,十六岁是我生命中的一个分水岭,十六岁以前和十六岁以后,完全是两个时代!两个时代怎么会混为一谈呢?十六岁以前,遥远得像上一辈子,是我的‘前生’,十六岁以后,才是我的‘今生’呀!我怎样都没想到,‘前生’的翠屏,会跑到‘今生’来呀!”
众人听提一愣一愣的,都瞪大了眼。
“所以,你就把翠屏完全给忘了?”子璇问。
“也不是这样,她常常在我脑中出现,她的名字,也常常冲到了我嘴边,几次三番都想对芊芊说,又生怕造成对芊芊的伤害,就咽下去了。你们记得,以前大家说要集体追芊芊,只有我退出,我说我是‘绝缘体’,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说自己是‘绝缘体’,就因为翠屏在我的记忆里呀!”
“原来,‘绝缘体’三个字,代表的意思是‘我已经结过婚了’,这种哑谜,我想全世界没有一个人猜得透!”钟舒奇跌脚大叹。“现在,弄成这样的局面,你到底要怎么办呢?”
若鸿痛苦莫名,喟然长叹,咬咬牙说:
“弄到这个地步,我已经里外不是人,怎么做都是错!我完全不敢奢望芊芊的谅解,因为,仅仅是谅解还不够,你们都见到了翠屏和画儿,病妻弱女,饥寒交迫的来了!翻山越岭,千辛万苦的来找寻我这个唯一可依靠的人!我这一生,过得如此自私,不曾对父母兄弟、朋友、家人……负过一点点责任……此时此刻,我如果选择了芊芊,遗弃翠屏,那我还算个人吗?还有一点点人性吗?”
“这么说,”叶鸣冲口而出:“你选择了翠屏,放弃了芊芊吗?”“你要芊芊到哪里去呢?”陆秀山急急接口:“她已经山为证,水为媒,被我们这些脑筋不清不楚的大小‘醉马’,作傧相、作人证的嫁给你了!你现在可不能说不管就不管!”
“我给你一个建议,”谷玉农往前迈了一大步,认真的说:“你学我吧!你赶快和翠屏办个离婚手续,离了婚,你还是可以照顾她,就像我还不是照顾子璇,爱护众望……离婚手续也很简单,像我上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