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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答应?”他眼睛闪亮地说。“一定吗?”

  “有条件的。”我说,“第一,你不要去大理!第二,要等我的病好了以后。你是我的同乡,你也不愿意我满面病容上电视吧?”

  他忙不迭地点点头说:“当然,除非你精神很好,否则我也不会勉强你的!”“那么,就这样说定了。请你不要去大理!”

  欧阳笑得好无奈,沉吟地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一时间,我心有不忍,真不知道拿他怎么办才好。对于他居然会第二度从湖南赶来见我,心里实在很感动。对于我不能带他去大理,也非常歉然。我知道,这个热爱他自己的故乡──也是我的故乡──的年轻人,实在无法理解,我怎会在我的大陆行中,跳掉了湖南这省。尽管我跟他解释过很多次,我想他依然不解。事实上,自从在沙市和欧阳分手后,我对自己不回故乡的心态已经又自我分析过许多次。这时,我终于极够很坦然地说出来了:“欧阳,”我说:“你将来要见诸文字,写你所认识的我。你最不能谅解我的一件事,是我居然没有回湖南,或者,我很多的同乡都不能谅解这一点。”

  “现在,我已经谅解了,”欧阳认真地说:“你的乡愁,在整个大陆上!”

  我点点头,深思了片刻。

  “这确实是理由之一。但是,我不回湖南还有一个原因,是我‘不敢’回湖南!”

  “不敢?!”欧阳困惑地望着我。

  “是的,坦白告诉你,我不敢!”我深深吸了口气。“湖南有太多我童年的记忆,我记得祖父怎么抱我在兰芝堂的花园里玩。记得我曾经念过的小学叫刚直小学。记得祖父在乡下的房子叫新屋。记得祖父过八十大寿,兰芝堂中唱了三天三夜戏,流水席终宵不断。我离开大陆已经三十九年,还是第一次回大陆,我希望在我的大陆行里,装满了欢乐愉快的事情,如果回湖南,我一定会伤心的!祖父的坟,不知道修造得如何?兰芝堂,经过了三十九年的沧桑,一定面目全非!如果我回湖南,面对的是死亡和残破,我会受不了!所以,这次回大陆以前,我和鑫涛相约,他不回他的故乡,我也不回我的故乡,免得让无限的伤感和哀思,来破坏了我们这趟太重要的旅程!”



  欧阳凝视着我,他总算有些了解了。然后,他问:“你这次不回故乡,有没有遗憾呢?”

  “当然有!”我真切地说:“无论如何,我该去祖父坟上,磕一个头的!但是,我想,我祖父在天之灵,一定能谅解我不回去的心态,他不会生气的。好在,以后可以再来了。明年,我才‘敢’回去。明年,我已经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不管家园怎样,我都可以面对了。”

  欧阳深思地看着我,沉默良久。一时间,房间静悄悄,我们都各有所思。我面对这个为我奔波了数千里的故乡来人,心中因感动而浮漾起一股难解的哀愁。还有很多话想告诉他,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深刻地体会到,欧阳这个人,已代表了我的故乡,对我构成了一种“呼唤”。而我的“乡愁”,尽管已经踩过长城,航过长江,走过四川,来到云南……却仍然是“剪不断,理还乱”!

  第三十章 出发去大理

  昆明到大理,一共约四百公里。这条公路,也就是抗战时期著名的“滇缅公路”。据说路况非常好,大约车行六、七小时就可以到。我因为上次从大足到成都,真被那条公路吓坏了,所以,这次问得清清楚楚,这才上车出发。

  这趟大理行,云南四王中,有二王都无法随行,只有大王邬湘和四王老鲁陪我们去,还有大理的一位导游小钟,他负责安排在大理的整个游程。随车去大理的,还有位张老师,他是白族人,是小王的摄影老师,谈吐不俗。一路上大家谈大理,谈少数民族,谈云南的“怪”风俗,谈傣族、苗族、白族、彝族的节庆和祭日……这样谈谈说说,沿途倒也不寂寞。

  车行未久,鑫涛已酣然入梦。此君的“睡觉”本领,和我的“失眠”本领,同样高强。大家都羡慕鑫涛能随时入梦,取得足够的休息。承赉更是称羡不已。他一直记得上次从大足到成都,他紧紧张张陪司机聊天,鑫涛却睡了一路。我抱怨地说:“这还好呢!我最气的,就是每次我要和他聊天,他就睡着了!”

  “□!”邬湘叫了起来,“这个我有经验!我们家小冯每次上完班,就要睡觉,他越要睡,我就越想聊天,所以我发明了一种方法,治疗他的睡眠症!”

  “什么方法!快告诉我!让我来学习一番!”我的精神全来了。

  “第一,”邬湘说,“不许他靠在任何东西上,要让他身子坐正;第二,当他还是打瞌睡时,就在他嘴里塞一块糖,他要吃糖,就没办法睡觉了!”

  邬湘的“妙方”才说出来,全车哄然大笑,纷纷发表意见,都认为此方有些“虐待”性质。后来询诸小冯,小冯又跺脚又叹气又皱眉地说:“哎啊!当你困得要死,坐都坐不稳的时候,嘴里忽然塞进来一个东西,那滋味真是说有多难过,就有多难过!你们各位女士,千万别学啊!”

  小冯的声明,当然又引起我们的一阵大笑。但是,那天,在去大理途中,小冯不在场,我们只能猜测小冯的反应。邬湘又继续说:“还有,第三……”

  “怎么还有第三呢?”李惠问。李惠爱笑,早已笑得前俯后仰。

  “当然有第三,”邬湘说:“他一块糖吃完,可能又睡着了,这时就要再给他一块糖!”

  我看看身边的鑫涛这乃她只要“遥望”,我们这样又说又笑,他依然睡他的,而且,在打鼾呢!我马上问:“各位身边,有哪一位带了糖?”

  大家七手八脚,真的找糖给我,初霞找不到糖,直问邬湘:“密饯行不行?牛肉干行不行?”

  李惠问得更妙:“汽水行不行?”

  就当我手中拿了许多食品的时候,鑫涛忽然从座位里“弹”了起来,睁开眼睛,大声说:“不可以在我嘴里塞东西!这云南人的野蛮方法,绝不能学!”

  “什么!”我大叫:“你睡着了,怎么还知道在说什么?太坏了!居然敢装睡!”

  “我只有一个眼睛和一个耳朵睡着!另一个眼睛和另一个耳朵在注意你们,果然,差点被你们陷害了!”

  全车嘻嘻哈哈,大笑不已。连司机小王、张老师、小钟都笑不可仰。

  在车上聊天,固然是一大乐事,但是,这趟旅程,却并不轻松。公路的路况比想象中差多了,无论如何,这是条山路,迂回曲折,而且,车辆很多,常常塞车。再加上小王开得小心翼翼,车行速度很慢,开到下午三点,才走了一八五公里,到中途站楚雄,大家下车吃午餐,上厕所。

  从楚雄到下关,还有两百多公里。我吃了一肚子的感冒药,这时只觉得昏昏沉沉。感觉上,这大理好遥远,行行重行行,一直驶不到。大家都开始困顿起来,谈笑的兴致也没有了。虽然小钟努力介绍大理风光,和各种传说故事,大家仍然越来越疲倦。渐渐的,灯火黄昏,夜色已临,而大理,仍然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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