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身躯离开了燥热的地面,神志陡然清醒几分。有人搂著她,双臂温柔地圈住她的身子,是她熟悉的胸怀,忆了千万回,盼了千万著……
「云纱……」那个人唤著她的名儿。
云纱微微吸著气,不想动,也没气力动;想笑,也好想哭。
「云纱。」他再度喊著,声音绷得死紧,伸手触探她的鼻息。「跟我说话,云纱,说话!说你听得见我!」他生气的命令,用力摇了她一下。
「疼啊……」云纱眉头紧蹙,觉得全身发痛,勉强地撑开两眼。黑暗中,一支火把移近她,她无法适应,眨著眼,一句呻吟无意识地出了口。
「你别搂太紧呀!」朝颜低喊著,将火把挪近些。
看清了她的模样,向漠岩倒抽一口凉气,胸口急速地起伏,气息梗住喉头,艰涩得无法成声,怕一启口,暴怒便淹没了理智,一切将失去控制。他双掌紧握成拳,力道使骨头咯咯作响,怒火狂涛几乎将他灭顶。
「我要杀了他们!我……我……」忍受不住,向漠岩终於嘶喊出口。他大口喘著气,双目直直盯住云纱瘀青的脸庞,她嘴角的血丝干涸,唇瓣破裂发肿。
「你……他们竟把你伤成这样!」他想碰触她的面颊,又怕不小心弄疼了她,只拚命令自己冷静,却仍然徒劳无功。
他们?这里是……是冠彩坊,周遭昏暗,她依旧在地窖里!
「快逃……」云纱蓦地撑开眼,气若游丝,「别管我,快逃……」
「别怕,我在这里。」向漠岩始终未敢触摸云纱的脸蛋,踌躇著,最後手掌覆上她的额,轻缓地抚动,哑声道:「你莫怕,我带你回去。」
回哪儿呢?阿爹和流袖织都不见了,能回哪里去?啸虎堡?不,不能的!云纱昏乱的摇头,孤苦无依袭上心坎,半合眼眸,珠泪溢了满腮。
「火势越来越大,快走了吧!」朝颜催促著,音调微微哽咽,「咱们赶紧回堡,让三娘好好瞧瞧云纱的伤。」
忽然地,云纱身子一轻,感觉自己被人打横抱在怀里。她软弱地偏垂著头,依靠在一处宽阔的肩膀,渐渐有了真实感。
「簪子摔碎了……」她气息薄弱。
「你想说什么?」向漠岩审视著怀里巴掌大的容颜,心疼至极。
「我拿簪子……刺伤他,玉簪摔碎了……我握不牢,好疼……我握不牢……」云纱断断续续地说著,好想睁开眼睛,可是脸颊如同针煨,只能张开一条细缝儿。
她受了多少折磨?到底还伤著了何处?向漠岩思索著她的话,已鲜血淋漓的伤口又狠狠刺入一剑。他恨不得替她承担那些痛楚,但他什么也不能做,连碰触她都心惊胆战。最後,他将唇温柔地印在她的额角,细细地安慰,「没关系的,等你伤好了,我教人琢磨一支更美的簪子给你。」
「嗯……」云纱应著,觉得他抱著自己正上阶梯,她模糊的呓语,「我好热……」
「四处都著火了,离开这里,一会儿就不热了。」向漠岩托起她的腰,在她耳畔说:「我们要出去了,乖,甩手揽住我的颈项。」
「我……不能……我没办法。」云纱挣扎著,腕处的剧疼席卷而来。
「漠岩!」朝颜惊觉地喊了出来,手中火炬险些倾倒,「云纱……云纱的腕骨教人给扭断了!」
接著,一声野兽般的叫吼响起,痛苦而狂怒的咆哮震得四周嗡嗡作响。
向漠岩说不出一个字,却不断不断的吼叫,又深又沉,无以附加的痛苦。
他剑眉狰结,心魂欲裂,嗜血的冲动惊涛骇浪般地袭击而来。
「漠岩!」朝颜厉声喊著。
他胸口疼得发胀,大口大口喘著气,睑色惨白。倏地,他抱紧怀中人,发足狂奔,跃出幽暗的地窖。
火舌猖獗的延烧,一寸寸吞噬掉整座裘家大宅,掌控不住的火势在各个宅院窜烧,烈焰冲天,黑夜亮如白昼。
明亮的火光将向漠岩的睑映得清楚无比,他表情严峻得吓人,嘴角紧紧抿著,眼瞳之中同样燃烧两簇火焰,他将云纱抱得好紧好紧。
「别……生气,我不再,不再……添麻烦了……」
泪水烫著脸颊,云纱无意识地流著泪,只感到热;不单是空气中的燥热,方寸间似乎燃烧了一团火球,直透到四肢百骸。
向漠岩依旧是说不出话,某个硬块梗住了喉头;他怕自己语不成声,而体内强压下来的恨意和怒火再度决堤。外头一片仓皇混乱,打火声不绝於耳,子夜里,一场诡异的灾难,像极了--
流袖织失火的那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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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厢房外的廊道,向漠岩双臂交握在胸,倚著栏柱,眉心刻画了几道深痕,纠结著难以张开。人生至今,他从未这般惊慌失措,心头满满的全是担忧;这两日,云纱被劫,生死未卜,他才知道,凌迟的折磨为何。
原已部署妥善,欲将裘氏慢慢的蚕食鲸吞,替云纱重振流袖织,建造一处更庞大、更具势力的染织大户,把平老爹的枉死,一并向裘元霸讨还。他多么想保护她远离世间一切丑恶,不让她涉险,不愿她愁眉不展,安全地在他为她筑成的温暖羽巢裏,一意地要求她的全心信任。
可笑的是,竟是他亲手自毁信言。
他掌握成拳,额际青筋颤动。裘家埋伏掳人,是他始料未及的。他早该警觉也早该防备,竟无力阻止它发生,对自己,他恼恨至极。那时,他该随云纱去,但他什么也没做。
他带给她的伤害肯定很深很重吧!忆及那一日,云纱幽怨的一对眸子透著意冷心灰的语音,面似芙蓉,一朵比雪苍白的芙蓉……他伤她多深?怕是没法丈量。
感情这路,他错得离谱,在荆棘满布的情丛中迷失,难以逃脱。他一开始便错了,让自己受尽针刺的苦痛,又伤害了一心所爱的人。
一心所爱的人啊……他回味著这个词儿,心窝升起暖暖的情意。对云纱,不单只是满怀的怜惜,他怜她的柔弱无依,恋著她的温纯美丽,感心於她将一生信任的托付,他爱她,爱得胸口发疼。
曾经,念念不忘朝颜,因为无法得之,便成刻骨铭心的遗憾。但他的心早己圆满,在百花渊初遇云纱之时,在她挺身护卫他那一瞬间;过往纵有情伤,伤痕已然淡薄。为何他这般胡涂?竟迟迟觉悟不出。这回,若是云纱遭遇不测,若真失去了她,若……
他胆战心惊,不愿再想,冷汗由额角流下。
一只手按著他的肩,他陡然震动,侧过半边身躯,对上碧三娘闪烁著幽柔的眼光。他低哑地开口,语调艰涩,「她……情况如何?」
「脚踝扭伤,右手腕骨碎裂,脸颊半面肿胀,全身数不清的刮痕擦伤。」三娘多说一句,刺入向漠岩心口的利刃便深几许。他瞧著三娘,喉结滚动著,却是说不出话。接著又听三娘道:「这些仅是外伤,三娘已替云纱清理上药,只需悉心照料便能康复;没伤及五脏内腑,实为不幸中之大幸。但她身子骨虚弱得厉害,神智一直昏昏沉沉的不愿转醒……」她顿了顿,略微迟疑,「那些伤在心底。眼见不著的伤口,三娘无能为力。」
月华溶溶,照亮了向漠岩侧面俊颜,却是神色暗淡阴郁。他长缓的叹出一口气,「是我对她不起。但我的情意千真万确,从未相欺。她……如此待我,我怎能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