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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番话又轻又柔,却震傻了藏在角落的男子,神为之夺、魂为之夺,胸口胀痛难当,才知自己竟忘记呼吸。

  ※ ※ ※

  静眉结束和娘亲的谈话,离开佛堂,她并未直接转回自己的院落厢房,也没去书房处理公务,而是走往厨房方向。

  「大小姐,您怎麽来这儿了?」厨娘李妈双手搓著围裙,睁著圆眼。虽然已过晚膳,厨房这儿还会留著两、三个人待命,直过深夜。



  「您需要什麽,吩咐丫鬟过来便好,怎倒自己来啦?这地上油污,您小心,别沾上裙子了。」

  「不打紧的。」静眉可亲地笑了笑。「李妈,麻烦你下碗大卤面,面条要宽板的,加一颗卤蛋。」

  「好好,没问题,小姐先回房吧,一会儿做好了,我让人送过去。」李妈边说著,手已灵活地取来食材和刀子。

  静眉却道:「不是我要的,骆总管晚膳什麽也没吃,这会儿肯定肚子饿了,我在这儿等,然後帮他端过去。」这府中,自有她布下的眼线「监视」著骆斌的生活起居。

  「是给骆总管的呀!」李妈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对啦,他就爱吃宽板的面,爱吃卤蛋,小姐也知道,呵呵呵……我来煮大碗一些。唉唉,他今晚不知怎麽啦,还喝了不少酒,顺子帮他送了一回酒,狗子也帮他送了一回酒,这会儿——」她头随意一撇,忽地止住话语,两颗眼睛越过静眉,直直瞪住出现在厨房门口的黑影,愣愣地道:「骆总管,您、您肚饿?面马上好啦!」

  闻声,静眉车转回身,见那男子目泛红丝,有些不修边幅,却未料及他尾随在她身後已有一段时候。



  「你怎麽喝这麽多酒?」离他三步,酒气熏人。静眉不由得拧眉,觉得自己也快醉了。唉,他是怎麽了?由青岭回程路上就怪里怪气的。

  骆斌深深瞧了她一眼,闪动著叛逆光辉,很快地隐逝於眼底。

  二话不说,他迳自走到放置酒壶的架子,一手各取一壶,又旋身往外步去,根本没把厨房里的人和那碗下到一半的大卤面当一回事。

  「骆斌——」静眉撩裙追出。

  她步伐小,他脚步大,又故意不去理睬,结果直绕到九曲桥处,静眉才扯住他的衣袖,气喘吁吁。

  「你、你你是怎麽了?你在生气吗?」

  不是生气,是害怕,极度地不知所措,所以漠然成为保护的颜色。在他脑中,还有太多太多的东西没弄懂,每一道决定都这样困难。恨,该不该持续?又要如何持续?情,要不要扼杀?又怎能尽除?

  蓦地,他仰头灌酒。

  一双小手比他还固执,硬是将酒壶抢下,静眉毫不退缩地瞪了他一眼,把酒壶往九曲桥下掷落。

  丢了一壶还有一壶,他仰首又饮,而那双小手还是来抢。这会儿静眉没抢到,但她也不让对方称心如意,用力一挥,酒壶由骆斌手心滑开,「咚」地一声落水,追随适才那个去了。

  「你——」他似乎被激怒,猛地握住静眉的手腕。

  「这样牛饮,最伤身子的。」

  「你管太多了。」

  静眉一怔,眸光在他阴郁的五官上穿梭。

  「骆斌,你到底怎麽了?」以为自己懂他,结果还是得猜测他变化多端的心思,唉……今晚的他真像个闹别扭的孩子。

  「不要喊我骆斌,你我是主仆,不是朋友。」他语调很沉,见她微蹙蛾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力道握痛了她,下一瞬,已很不争气地松开五指。

  哪里像主仆了?有哪家的仆人敢对主子冷言冷语、动手动脚、让主子在後头追得上气接不了下气?哼,又说些言不及义的话。

  静眉让他的冥顽不灵气得胄痛,自那一年对他下定心意,打小所习得的那些大家闺秀该有的教养已为他破例好多次,对他抛开姑娘家的矜待、藏住羞涩、主动亲近,一次又一次的,他还不领情!如今,连个名字也不让她唤了!?他就这麽恨华家吗?果真如此,他又为何迟迟不展开报复,还这麽做牛做马地操劳府里一切,成了强而有力的後盾?

  她该怎麽做?还能怎麽办?永远的付出,然後,别去期待回应吗?

  只纯粹要弥补华家所欠他的,将这一切视作单纯的还债吗?

  永远、永远地,别去牵涉到感情吗?可能吗?可能吗?

  静眉,你做不到。

  她忽地想起方才在佛堂同娘亲说的话,与马家那男孩共结秦晋之好,娘亲骂她傻,说那个孩子也不知身在何方,说不准早已死去,根本不及长大成人,娘亲以为她故意说些不相干的事来敷衍自己的婚事,可有谁清楚地心底是如何的认真?藏著怎样的情意?

  骆斌气息陡地粗重,因为眼前那张微扬的小脸上,缓缓地垂下两行泪珠,静静地,悄悄地,这麽无声无息。

  他瞠目结舌,知道是自己莫名的行为惹她哭泣,不由自主地朝她跨出一步却又止住,他手臂握得生疼,关节发出「格格」声响,他想抱住她,想安慰她,想痛揍自己为她出气。

  他怕这个姑娘的泪呵……

  「还不是朋友吗?」她泪中带笑,仍勇敢地看著他,叹了一声。「那……我们从现在起开始做朋友,好不?」

  骆斌不发一语,心中已将自己大卸八块,酒真的醒了,九曲桥上的夜风带著水气,让他的脑子清楚起来,双目红丝,郁郁地映入梨花带雨的面容。

  沉静在相视的两人之间漫转,月娘春顾,将洒在水面的银光迤逦到他们身上。

  然後,静眉敛下眼睫,小手在颊上胡乱擦拭,柔声道:「我很失态……对不起。」她深保吸了口气,重新抬头,双眸晶灿如星。

  「喝酒伤身,你晚膳什麽也没吃,又灌了好多酒,这样很不好……李妈帮你下了面,我请她多加了一颗卤蛋,你快去吃,我——」她忽地止住话,觉得自己又犯毛病了。

  「对不起……我又一相情愿了。」她微微福身,接著瞧也不瞧他一眼,轻撩著裙摆跑下九曲桥,很快地消失在黑暗里。

  而桥上孤独的男子由那抹窈窕身影消失的方向收回视线,静寂中,拳头「砰」地一声,猛地捶在石造桥栏上,狠狠地骂了一句——

  「该死!」

  第六章

  冬季走到尽头。

  对华府来说,这个冬,实在没什麽特别。

  唯一值得说起的,就是府里的大小姐不知怎地,忽然对大总管的称呼改了口,以往总连名带姓地喊,现下倒客客气气的。

  而这位大总管也奇怪极了,人家对他愈是客气,他脸色愈是难看,弄得府里的人一头雾水,猜不出这两个人是闹别扭呢?冷战呢?还是怎麽著?

  反正呀!大小姐和大总管的「私人恩怨」,他们底下的人说归说、念归念、传归传,可没谁敢去询问。

  而後春来了,对华家上上下下而言,是个极度忙碌的季节。

  选取棉种、开土种植、采购制染材料,对内增调人手、安排事务,对外与老主顾和新客户斗智周旋等等,忙得人不可开交。

  唉,春日呵,本来就是个繁忙的时节。

  然後,不知不觉地,夏天到了。

  今年的夏很不一样,暗潮汹涌、危机四伏,兼之桃花大开。

  第一件大事,是西安城另一大棉商童氏家族与华家斗上,那童老爷与西北地方一支专抢往来河西走廊商旅的外族人马勾结,他为他们提供最佳的销赃管道,而他们则帮他出头,窃取华家总仓中大批成棉和棉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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