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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唇一咬,也不同他争抢,直接坐在井边的大石上,把包布扯下——

  一头黑丝浸过褐染,黏黏腻腻的,原先爽朗的发髻也变了形,兀自滴水,在地上聚成小小湿印,她垂首瞧著,说不清为什麽,突地冒出一股想哭的冲动。

  这时,满满一桶净水送至她膝边,正巧映出她轻泛泪花的脸,和那男子深静面容,两人视线在水面上再次相遇,静眉心一凛,困窘难堪,咬著唇侧开上身。

  「对不起。」骆斌打破沉默。



  闻言,静眉双肩微微颤动,仍是无语。

  「我打了水,请小姐梳洗。」如以往,他的声音清冷平淡。

  静眉瞥了眼那桶水,终於肯动了,二话不说,她撩水泼在发上,用十指梳著乱发,沾上染料的发变得黏腻纠结,她心中气闷,发泄在动作上,好粗鲁地扯著自己的发,扯得头皮发疼,愈疼愈要去扯,平时闺秀的模样和温雅的举止不知藏到哪儿去了。

  毫无预警,骆斌握住她纤细的手腕,不让她再自虐。

  「做什么?」肌肤的接触教她浑身一震,小脸倏地抬起,那对兔儿般澄净的眼眸蒙上泪雾,是执拗和轻怨。「你、你放开啦!」他这麽捉住她、盯住她,神色阴郁,到底什麽意思嘛?

  半晌,他道:「小姐哪里疼了?」



  疼的是心、是感情。她当他是朋友、是亲人,到头来,全是自己一相情愿。

  红晕渐渐染颊,静眉抿唇摇头,象徵性挣扎了下,「放开啦!」

  他眉心稍蹙,不动如山。「小姐在哭,不是摔疼了吗?」

  「我、我我……是梳头发时扯疼头皮,眼睛里自然会闪出泪花,我哪里在哭?你别胡说!」她微慌,努力眨掉目中迷蒙。

  忽地,一股力量将她上身压下,轻呼一声,背者整个靠著大石。

  「骆、骆斌,你你——」

  男性的身躯挡住光线,她瞧不清他的面容,抖著一颗心,怔怔地任他靠近。

  这一刻相当微妙,静眉自然而然地合起眼眸,某种感情挣脱枷锁,在心海里浮荡,搅皱了一切。

  然而,那无名的感情并未落实。在双眼轻合之际,骆斌只是单纯地撩起她的发,让沾了污的发丝往後披散在石上,一捧捧的清水自静眉额顶浇淋,然後是冷静而有力的十指,在那云发中理出条理。

  「骆斌……你做什麽?」她明知故问,因若不追问,好似……太奇怪。

  「替小姐整理头发。」他迅捷地再汲起一桶净水,重复相同动作,并且摊开她的发,进行较细部的清洗,沾上染料,想完全除净是需要费些时间的。

  「我不会扯痛你。」末了,他补上一句。

  结果一直到打上第五桶水,骆斌才完成这项工作,一时间,静眉不急著起身,任长发成扇状往後披在石上,阳光暖暖的,她受伤的感情仿佛也跟著回温了。

  「为什麽说对不起?」突地,她问。

  「什麽?」骆斌双肩微震,发觉手指还流连在姑娘的黑发上,触著、揉著,恍惚地感受一份细致。庆幸自己处在她後头,掩盖了不适当的举止,他强迫地收回手,脸色变得十分阴沉。

  静眉又这:「我一开房门,你就说对不起,为什麽?」

  若他知错,是真心诚意道歉,她决定原掠他,即使恼他在集池旁没抱住自己,但他都细心而体贴地帮她洗净长发了,心中气闷早消去大半。

  许久,身後沉默。

  静眉坐起上身侧首回望,直勾勾瞅著男子,摆明著非等出答案不可。她常说自己什麽也不会,但缠著人、磨著人的耐性是很可怕的,为著认定的事,可以执著到地老天荒。

  骆斌倏地立起身躯,淡淡回这:「小姐本与胡师傅相谈甚欢,我突然出声介入,才导致小姐跌落染池,道歉是必要的。」

  「那你为什麽……为什麽不抱住我?」她的语气微扬,白皙脸蛋覆著一层粉红,仍勇敢地直视著他。「你明明可以抱住人家,手都伸到一半了,却定住不动,你、你存心见我落水。」

  他怎能告诉她,之所以半途迟滞,是因为脑中陡现一对金童玉女,那两人神态亲近,令他没来由地抑郁怅惘。

  「男女授受不亲。」抬出最烂又最冠冕堂皇的理由。

  「你——」果真如此,他刚才怎随随便便就握住她的手腕,筒直是睁眼瞎话!

  静眉妙目一瞪,一时间无法回话,他的说词结实地堵住了她,若反驳便是无视於礼教、是态度轻浮,但是呵,心里深处,怎麽也不服。

  「我不信你真是为了这个原因,你故意——啊——」她边道,跟著由大石上立起,心里激动,没注意竟绊到了那只木桶,再加地上水痕未乾,两脚踩不稳,她不禁惊呼,身躯往前栽倒。

  骆斌见势甚快,抢将上去,大手挥扬——

  这次,静眉倒是安稳地被他保住了,但他使的手法又教她气绝,竟像对待孩童似的,单臂提住她的後领,果然不去碰触她的身子。

  「小姐当心。」他仍一副无所谓的神情。

  「你、你你——」喔——今天是什麽黑煞日,她出的丑还不够吗?静眉沮丧地扭著身躯,伸直脚尖想撑点地面,她的口才真的不坏,音清声润,可偏偏对他无奈何。

  「大、大大小姐、骆总管!?」此时,一名十来岁的打杂小厮奔进天井,见到两人,猛地打住脚步。咦,玩游戏啊?骆总管干啥把大小姐提得这麽高,瞧,双脚都腾空了。

  他还是头一回见到向来温雅秀气的大小姐脸涨得像熟透的番茄,还有在空中胡乱挥踢的四肢,那模样实在是、实在是太滑稽了!

  「小安顺,有什麽事吗?」静眉力图镇定,对住来人扯了一个稍嫌僵硬的笑,想保住一点尊严,可惜效果不太好。跟著,她撇过头瞪住那个男子,想不气恼也难。「骆斌,放我下来!」

  骆斌眉微挑,还未动作,倒是小安顺惊跳起来,想起急奔来此的目的。

  「大小姐、骆总管,你们别玩啦!老爷出事啦!」

  ※ ※ ※

  华老爷和展煜、骆斌结束谈话後,前往棉田巡视,在埂边晕死过去,事前无丝毫徵兆,吓怔了田里工作的大叔大婶们。

  展煜在要项回述完毕後,已先行返回华府,因此将昏迷的华老爷由棉田送回府中这一路上,心慌意乱的静眉紧陪在爹亲身边,所有事全交给骆斌安排。

  骆斌处事果断,派人快马赶回华府通知,并命人先行将大夫接至,华老爷一回,立即被妥当安置,经城里名医仔细地把脉观诊,开出一帖药方,仆人按著方子抓药煎熬,如今药汁已徐徐灌入华老爷腹中。

  晚膳草草结束,众人都没什麽胄口,因华老爷犹未清醒,大夫说尽量让他歇息,别刻意喊醒他,而这种感觉好教人不安,仿佛他太累太累,如紧绷的线绳瞬间断裂,只想躺下安眠,不再醒来。

  回廊上的灯笼一个接著一个亮起,静眉亲自由厨房端来一盅人参汤,绕过转角,轻缓地步进爹娘房中。

  房里,笑眉坐在床边的大师椅上,一手支著额打盹,眉心忧虑地皱折,睡相并不安稳。以为娘亲在这儿,手里参汤便是为她老人家准备,却不见她的踪迹,询问服侍的两名丫鬟,才得知她上後院佛堂去了,静眉心想,娘亲定是去为爹爹诵经祈祷。

  幽幽叹气,静眉放下托盘,让丫鬟们先行退下,她想亲自看顾爹爹,反正今夜是无法入眠了。她取来一件薄衫盖在笑眉身上,见妹妹迷蒙地眨了眨眼睫,让她的举动惊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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