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当事者,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啥事,怎麽回兰州这儿才过一夜,蜜里调油的两个人变得怪至怪气,一个躲著一个,即使笑著,那神情好勉强,笑容里带著愁,眉心也给著愁,沉沉闷闷的让人看了好生难受。
努力地旁敲侧击,想探出点儿蛛丝马迹,两人却都守口如瓶,头儿是拿著利眼瞪人,而姑娘则红透脸蛋,支吾其词,教一群手下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
好几天不见霍希克的踪影,笑眉要自己别去想,可是好难。
她故意将精神花在别的事上,让自己忙碌,例如,她会缠著展煜,问他许多华府发生的事,问娘亲的状况、问静姊和骆斌,或是缠著苦大娘学医理,辨药草,也会故作轻松、蹦蹦跳跳来到瓜田,要蒙哥儿教她许多种瓜的技巧。
展煜首回来到此地,她摘下甜瓜冰镇,直要给他吃,说是白兰瓜鲜甜无比,是她最喜欢的,然後,心情不由得一荡,记起霍希克也最爱白兰瓜。
晚饭,苦大娘亲自下厨,招呼大夥到她住的院落吃顿好的,好多人都来了,还携家带眷,热热闹闹的,唯独霍希克没有出现。
席间,笑眉喝了酒,她酒量还算不错,几个大汉子见她不让须眉,竟与她划起酒拳,一罚就一大碗,到得最後是展煜替她挡下,不教她继续,而笑眉只顾著笑,笑到流泪,也不知是否醉酒。
「走好,当心!」他扶著她走往四合院,四周虫声唧唧。
「煜哥,我没醉。」想醉,不省人事最好,可惜神智仍然清醒。她声音哑哑的、轻轻的,脚步放缓下来。
展煜放开她,微微一笑。「笑眉,你怎麽了?为什麽不快乐?是不是跟霍希克吵架了,因为我?」
「煜哥。」她脸上闪过错愕。
「他喜欢你,对我怀有敌意,一开始就把我当成情敌,当初他对华家提出要求,想把你带出关中时,我已经知道……他不要你瞧见我,只有带走你,才有机会攻占你的心,把我从你心田上抹去。是不是,笑眉?」
「煜哥……你都知道?我、我从前……我偷偷喜欢你的事?」
「嗯。」他点点头,神情温和中夹著奇异的忧郁,深深看著笑眉。「那是从前的事了,对不对?他真的成功了,你的心里只剩下他,在乎的也是他。笑眉……你爱著他。」
笑眉双眸瞠大,两颊因酒气泛红,身子不可抑止地轻颤,从未想过会听到这样的一番话。片刻,惊悸慢慢沉淀,她唇边浮出一抹笑。
「煜哥,我心里想些什麽,你都知道了。」
两人步伐停顿下来,夜风拂来,暑气全消。
笑眉深吸一口气,觉得心头的沉闷似乎轻了些,她转移话题问道:「煜哥,你为什麽来这儿,难道只为了亲口将静姊和骆总管的婚事告诉我?」
他看著她良久,眼眉温和,声音轻而低,模糊地道:「已经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我不该让他带走你……」
「煜哥,你说什麽?」她没听清楚,只觉得他好像有满腹心事。
「没什麽。」他略略振作,再度拾步,脸色已然宁定,「笑眉,再过两日我要回关中,你跟不跟我回去?义母和静妹若见到你,不知会如何欢喜。」
笑眉又是怔然,离家已一年多,当初是为成全静姊和煜哥,让自己走得远远的,抛开心底的依恋,跳出枷锁。
而今,事情的演变出乎意料,她该回去了,从一个男子身旁走开,重回原来的地方……她想著,心痛了起来,自己若回关中,那他和她将如何?即便要离开这儿,她也不能走得不明不白,他欺负她,又存心躲她,她恨死他了,怎可能善罢甘休?
两人停在四合院外的土垛旁,展煜见她神色不定,心中有几分了然。
「你们吵得很凶吗?唉,我实不该来这儿。」
笑眉摇摇头,本来不想哭,可是心中委屈经人一提点,像山洪暴发般不可收拾,她吸了吸鼻子,眼眶迅速转红。「他、他从来不会这麽对待我,又凶又恶,说一些气死人不偿命的话,他、他还——」哽咽著,脸泛潮红,想到那一晚发生的事,她羞得无法启口。
「他打你?」展煜口气陡凝。
「他才舍不得打我!」姑娘家善变,刚刚才在数落他的不是,现下却站过来他这边,「都是我打他,每回都教我甩巴掌。」
展煜不可置信地挑眉,「你打他巴掌?脸上?」
她点点头,忽然觉得内疚,好内疚好内疚,她从没对谁做过这种恶劣的举动,独独好几次用来对付他。而他总是不以为意地笑著,要不就拿著深沉的眼盯著她,唯有那晚她打的那一巴掌,真真切切地引爆他的怒火。
「笑眉,那个男人真的很喜爱你。」静夜中,月光下,他的声音缓和平淡,道出简单明了的事实,他摸摸她的头,长声叹息。「他若做了什麽害你伤心,他肯定比你痛苦双倍,因他如此喜爱你,绝不愿意见你伤心难过。」
这番话如当头棒喝,仿佛人站立在瀑布底下,清冽由脑门直接灌进。
笑眉擦掉眼泪,静静地道:「煜哥,谢谢你……」
温和的眼眉再度闪过莫名的忧郁,是微乎其微的,他笑了笑,「回家的事你考虑一下,若能,跟霍希克谈谈吧,这麽僵著也不是办法。」
「嗯。」她颔首。
「进去吧,天晚了。」道完,他转身朝来时路走回,消失在另一端。
笑眉又站了好些时候,草丛里、瓜田下,一些不知名的虫儿鸣叫著,她下意识侧耳倾听,心绪飘荡,捉不稳自己在想些什麽。
慢慢地走过四合院前的空地,她步进内房,这儿原是男人的房间,却沾染了女儿家的气息,一些单调的摆设显得活泼许多。
将油灯点燃,扇熄火摺子,室内瞬间亮起。
忽地,她愣住了,双眸直勾勾瞪著桌面,一块巴掌见方的软布巾,上头安然躺著一物,小小巧巧的,光泽流转,瞧来被保存著极好,那是她的珠花。
初遇时,他强行取走,好几回她向他索讨,怎麽也要不回来,不是教他三言两语唬弄了去,就是让他顾左右而言他地岔开主题,久而久之,她都要忘了,此时此际却突兀地出现在眼前……
这是什麽意思?他究竟要如何?他把珠花送来,不动声色地放在这里,却不出面说明,他怎能这麽恶劣?
隐隐约约猜到他的用意,她不敢多想,心魂痛不可当,方寸跳得又快又急,她抓著珠花冲了出来,想他定还在这周遭,只是躲起来不见人。
「霍希克!你出来!你到底想怎样?」她扬声喊著,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不听话地流了满腮。
「霍希克——」擦掉泪,她再喊。
漆黑而空荡荡的院落,什麽人也没有,只有她和影子两个,矮墙旁的树让风拂得沙沙作响,低低地回应箸她。
沮丧如潮涌来,心中又气又苦,她脚一跺,将手中的珠花狠狠掼在地上,狠狠地踩上几脚,狠狠把它踢开。接著,一屁股坐在檐前的小阶,她咬著唇将头理在双膝里,刚开始还能忍著,双肩随著啜泣微微起伏,後来再难忍耐,她哇地放声大哭,整个院落,清清楚楚回荡著她的哭声,仿佛承受了万般委屈,无谁可以诉说。
不知过去多久,她哭得累了、倦了,加上喝了不少酒,後劲可观,整个人昏昏沉沉,竟坐在小阶、倚著木柱子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