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追货。往来河西走廊,这条中原与西北边疆的交通要道,自古有丝路之称,无数的商队与求佛扬法的僧侣行经,使商业与文化俱盛。但他从来不在乎这些,懒得问也不想管,心中只有一个信念,简单明确——
在他地盘来往的人与货,没他的允准,谁也不能动。
而这回货由眼下过,对头竟是劫货伤人,因路线图的泄漏,他下头的几队人马同时遭袭击,无法在短时间内相互支援。货丢了,犹可追回;但几名手下因此送命,那些全是追随他多年的弟兄,这个仇,他顶了下来。
「货在哪里?」他头微垂,问得极是平静。
「头儿……我、我知道错了……您大人大量,我是鬼迷心窍,才去贪那一万两白银,我知道错了,我、我赔不是、赔不是……」他磕头,脸上有血有泪,已不敢再声称无辜。
「货在哪里?」他又问,表情高深莫测。
「是哈萨克族的巴里,他、他领著自己的人马……劫货换、换银两、添刀购箭……头儿,我是走投无路了,巴里不讲信用的……他想杀我,我真的走投无路!」那一万两白银拿不到,却引来两边的追杀。
男子沉默不语,浓眉微挑,忽地臂肌扩张,一把将烂泥似的人提至桌上,让他的头与两颗白兰瓜并列著,「刷」地一声不及眨眼,一道银光掠过,他手中不知从何抽出一柄弯刀,刀光晃晃,「啪」地贴在桌上那颗瓜似的人头。
「妈的!罗哩吧唆!货在哪里?你最好别教我再问一次!」
「头、头儿……别、别砍,我说我说……」他紧闭双目直嚷,脑中打计量,「我告诉你们货在何处,我说了,你你、你们就答应放我走,不杀我……」
谈条件?喝!
持弯刀的男子忽尔轻笑,笑声未止,刀光已砍将下来,削掉那人一耳,用的力道巧劲无比,动作迅捷如电,那只血耳飞离而去,先击在墙上才落地,下一瞬那人终於意识到痛,血由伤口涌出,他发出杀猪似的惊恐叫喊。
「啊!啊——我说我说!我什麽都说!头儿,饶命啊——」
「可惜我现在不想听。」他道,弯刀扬高又落,「咚」地当头砍下——
一剖为二。
甜蜜的香气由分成两半的白兰瓜果肉中散发出来,而旁边那颗人头仍好端端地连著身躯,只是人已吓得口吐白沫、厥了过去,以为小命已休。
「头儿,要一刀作了他吗?」熊大满脸鄙夷,在道上走踏,这种见利心喜、罔顾道义的杂碎最教人瞧不起。
男子「唔」地牵动唇角,摇了摇头缓慢地道:「把这家伙绑在旱地上,明日太阳升起,他就什麽都说了。」他的性子爽快而狠厉,最受不了别人婆婆妈妈、罗哩吧唆,不按他的规则玩,那就别玩,省得麻烦。如今正值五月仲夏,炽烈的日光如淬毒的箭,一般人挺不了多久的,更何况是一个意志不坚的叛徒。
接著,他咧嘴笑开,烦边有深深的酒窝,凌厉的轮廓因笑容柔和了起来,竟有几分淘气。他连番快手,两颗白底绿纹的瓜果被均匀地劈成片,皮薄果肉鲜红,汁液滴在桌面,成为难以抗拒的丰美。
「今年丰收,吃甜瓜吧!」
※ ※ ※
西安城东郊,浐河和灞河之间,这丘陵地和缓起伏,如流动的波浪,一朵朵、一株株雪白的、乳白的、米白的花,将绿地织就成柔软的颜色,一望无际的棉田。
「静姊!煜哥!」一匹栗色马奔驰而至,马背上的姑娘梳著而只麻花瓣,刘海教风吹乱了,露出整张粉嫩的蜜色小脸,眉细而浓,颇有英气,一对亮灿灿的眸子,小巧的鼻、厚而艳的樱唇。
她轻巧地扯住马鬃,没有缰绳亦毋需鞍辔,她俐落而熟练地控制著坐骑,马匹的高大雄壮,衬得她的身形格外娇小。
听见她轻声呼唤,棉田中工作的大叔大婶们皆抬起头观望著,几个离她近些的人笑嘻嘻地为她指了方向。
「笑眉啊,你找大小姐和煜少爷?他们刚离开这儿,往後头厂房去了。」
「是呀。煜少爷采了几朵米白棉,说是要做什麽……什麽试验的,哎呀,不懂啦,应该是在棉厂,你去找找吧!」
马背上的姑娘眉开眼笑,酿了蜜的容颜,她的名字取得好,极是贴切。
接著,她翻下身,拍拍栗马的背脊和颈项,它自幼便跟在她身旁,已通灵性,嘶鸣一声自顾踱开,在高低的陵地上寻找美草。
「阿广叔,秀芝姊的身体好些了吗?我娘说若是您银子不够使,千万得说出来,别再到庙里求香灰和符咒,那是治不好的。」她一骨碌地蹲坐在棉田边,也不嫌土尘灰地,湖绿色的裤装清新可喜。
「哦、喔……」被点到名的瘦小汉子撑起腰杆,他怔了怔,一会儿才道:「秀芝好多了,会认人了……谢谢老夫人关心,谢谢二小姐,我、我——」
「呵呵,阿广叔,别这麽生疏啦,你喊我笑眉就行了。」她酒窝跳动,边接过一位大婶递来的鸭梨,在漂亮的衣料上随便擦拭,张嘴清脆地咬进一口香甜。
「二小姐,我我……很谢谢、很感激,我不知说什麽好!」
「哎呀!阿广啊,说话别这麽吞吞吐吐的!」一旁的大叔拍了拍阿广叔的肩头,「唉,你家秀芝的事咱们多少听闻了,那童家仗著势头四处欺人,也不知干下多少伤天害理的勾当?这次秀芝死里逃生,没教童大少欺负了去,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每个城乡,总免不了这种恶霸,仗权势、仗著有几分钱财可使,便想只手遮天。那童家大少见秀芝貌美,欲要染指,暗地命人将她骗入童府,一进去便出不来了,後来纸包不住火,消息由童府里细碎地传出,阿广叔上门要人,却遭对方一阵毒打。
棉田埂上的姑娘咬著香梨,略偏著小头颅,阳光在她发梢荡漾,那静静听取的神态,有些稚气,又有些无辜。
一名大婶接著道:「那童家没一个好人,上梁不正下梁歪,老子和儿子一个德行,秀芝这丫头也够节烈了,竟上吊来保清白,唉……好不容易把她由鬼门关拉了回来,又生著场大病,总是这麽昏昏沉沉的。」
阿广叔挂了挂两掌,双目泛湿,慢道:「秀芝认得我了,她会转好,能度过这劫,真的是老天有眼,是万幸了……」
他求救无门,以为再无希望、再也见不到乖女儿的面,事情却出现转机。
那一夜,倾盆大雨。一个全身黑衣劲装的蒙面客抱著秀芝回来,那条白绫虽松开,仍圈在她的颈上,气息已弱,而那黑衣人肩头沾了血,好似受伤,留下秀芝和一袋碎银後,在雨幕中消失离去。
手中鸭梨啃得仅剩果核,笑眉舔了舔唇,将残核往後头一甩,潇洒的动作引发出刺疼,眉心不禁紧蹙了蹙,她抬起另一手,悄悄地抚按著泛疼的肩头。
这时,一名胖大婶对往阿广叔,脸上难掩热情道:「提到你家的秀芝,王家村和张家庄就有好几户人家托我提亲,虽然发生了这事,秀芝还病著,这时若订个好姻缘,说不定喜事上门,把煞气冲走了,秀芝整个人精神就来啦。」
「对呀对呀!冲冲喜,这个法子挺管用的。阿广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家秀芝也到年岁了,该要找户人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