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目直视天空,天很蓝,云都飘开了。
※ ※ ※
两人似乎都睡著了,在蓝天之下。
不知谁轻触著她的颊,带著温热气息,下意识抬手格开,那种感觉不去,依然在她脸上流连。
嘤咛一声,笑眉迷蒙地睁开眼,见琥珀垂下马颈,正歪著头打量自己,她揉了揉眼睛,打了一个呵欠,对自己的马微笑,而那匹雄壮的大灰马则立在琥珀後头,两匹马好像发生了啥,又好像啥也没发生。
突地,她脑中一闪,仿佛想起什麽,上身整个弹坐起来。
她……她竟在野地里、在一个男人怀中睡得如此香甜!?
摸摸自己的脸颊,她目光飘向仰躺的男子,月光如脂,在他的淡发上表著银色流光,神秘而璀璨。静然地,在自己未曾察觉下,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探去,带著一种难解的心绪,碰触著男子的发。
她安静地打量他,指尖揉著他的鬓角,又随著粗犷有型的轮廓滑下。这个异族男子呵……她不懂,怎会与他牵扯在一块?情不自禁地,她苦恼叹息,却听见另一声更沉更哑的轻吟逸出,她微愕,眼眸对入男子带笑的瞳中。
月夜下的坡地,不知名的虫声唧唧,笑眉别开脸,故作镇定地打破沉默。
「我要回家了。」
她站起身拍拍琥珀的背脊,欲施劲翻身上马,两只男性的大掌却由後头伸出,合抱她的腰身,轻而易举地将她抱上马背。
「伤口还没完全复原,尽量别用力。」他仰首微笑,似有许多话要亲,定定地瞧著马背上的姑娘,薄唇淡抿,眉心有细微的皱折。
「谢谢。」她小声道谢,觉得月夜下的两人好似那两匹马,有什麽感觉不同了,又仿佛一切未变。咬咬唇,她毅然掉马回身,没有纵蹄奔驰,而是让琥珀缓缓地踱动,心头生起莫名的空虚。
走了一小段,她眉轻拧,有些不明白地回头,见那大灰马跟在後头,不慌不忙的,而马背上的男子静静望著自己。
「你跟著我做什麽?」她忍不住问。
「天晚了,我送你回家。」大灰马踱到她身边,并驾齐驱。
「喔。」轻应一声,两人继续往前,马连似乎更慢了。而一股暖意悄悄涌上笑眉的心头,她脸微热,隐约觉得他和她之间真的有些不一样了。
又走了一段,沉默中,两人各自思索著什麽,笑眉偷觑著他,记起骆总管泄漏出来的事,煜哥已代华家应允了他,只要他肯帮忙追查棉仓失窃之事,他就能带走她,在她心甘情愿之下。
这事确实伤害了她,分不清楚是气煜哥多些,还是气他多些,可心底深处又有一种自己也弄不懂的心绪,忍不住要去猜测他的想法、他的行为,和他最真实的、最深沉的心机。
「霍希克……」她是藏不住问题的,有了疑虑,定要问清。「你、你真是……喜欢我?」脸微微转开,让风拂去燥热,接著又说:「煜哥说,你喜欢我……我想知道为什麽?」
短暂沉默,灰马忽然斜跨出去,挡在她的面前。
笑眉猛地抬头,感觉他的膝碰触著自己的腿侧,想拉开距离,他不让,大手横了过来,笑眉不及反应,腰间忽地紧束,待回神,人已在灰马背上,在他双臂之中。
男子对著地笑,夜这麽迷蒙,月这麽迷蒙,迷蒙了他一切的严峻,只留水似的温柔。他淡淡启口,音色低低哑哑,仿佛怕惊扰了谁。
「喜欢一个人是瞬间决定的事,它告诉我,它喜欢这个姑娘,我没有办法左右。」他指著自己的左胸,那颗心虽在他体内,却有自己的生命。
笑眉听见男子胸口韵律的心跳,眼眶泛热,他那句「我没有办法左右」深深震动了她,因为,她亦是没办法左右自己,煜哥在她心底已经烙印。
「我心里头已经有一个人了,你明知道的……」
他咧嘴笑,诺气持平,「我知道。但他的心里没有你,我有。」
一个男子正向她表露渴慕之情,他说的一切,做的一切,坦然而大方,如此的理所当然,仿佛他遇上她,就理所当然心悬於她、非爱不可。
她合上眼,怕眼泪流出,方寸酸涩,她下意识抬手按捺,弄不懂为何悲伤?为谁悲伤?是他,抑或是自己?
他的唇轻柔印下,浅浅的吻有深刻的情,是他没办法左右的。
「我的姑娘,不要悲伤。」
笑眉缓缓睁开眼睛,他在笑,像个爽朗的大男孩,淡发随风轻扬。
这个男子呵……有著庞大的努力,和令人闻风丧胆的封号,那些人说,他性子古怪而狠厉,杀人不眨眼。但,为什麽偏对她如此温柔?万般的退让?她骂过他、打过他,他为何总是笑著,瞧不出半点怒气?
「霍希克……」她轻唤,凝视著他,「煜哥答应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你想我跟你出关中,和你在一起?」
他点头,手指难以自持地抚著她的颊,眼中闪过一丝微乎其微的紧张。
他不能在此久待,兰州那儿尚有许多事等他回去处理,此次入关中,弟兄们已探出巴里和童家之间的勾结,这些日子他没能来见他的姑娘,正是忙著由童家这条线索去追踪巴里一于人的去处,而此时华家却找上他,欲寻求帮助。
这是一个好机会,他向华家那个男子宣告,他要带走他的姑娘。
他必须带她走,让她远离这里、远离那个男子,让她将心中原来的那个忘记,只看见他,只记住他——为一朵红花心动的银毛虎。
「你为什麽不说话……为什麽……不问我的想法?」笑眉又道,月光在鹅蛋脸上跳动,眼眸勇敢地直视著,率直中有股难得的妩媚。
他必须回去了,弟兄们正等著他,要去追击暗自遁逃回哈萨克族的巴里。而童家,一心一意想垄断关中棉业,将华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童家,他已为他的姑娘尽了力。
「我想你跟我回兰州,那儿有一大片的瓜田,种著好多种类的甜瓜,我最爱吃白兰瓜和醉瓜,我想,你会喜欢的。」
他掏出一叠纸交给她,就著轻柔的月光,笑眉见到纸上的宇,竟是城南那些被童家强取豪夺的棉田地契。
「你、你……怎麽拿到的?」她又惊又喜,微喘著气。
男子仍咧嘴笑,「我开口跟童老爷说了,他便给我。」
他说些轻松惬意,但笑眉心里清楚,他定是用了什麽法子讨回,如此而为,是为了要她开心吗?方寸不由得一热,感情柔软了起来。
「童家的事已经解决,你不用再去探险了,姑娘……」他唤著,低沉的嗓子如歌,问出缠绕在心的话:「你愿不愿意跟我去?」
第五章
笑眉的决定,在华家引起不小的震撼。
静眉理所当然反对到底。以前,笑眉虽有过离家的经验,却未曾距离这麽远,常是几日便能转回,但此次情况不同,静眉在大力劝说无效之下,最後咬著牙,将银毛虎对展煜所提之事全盘托出。
但笑眉早已心知肚明,亦思索了许多,她是该离开的.去见见世面,闯荡个几年,兰州、河西走廊,甚至是沿伸而去的千至,那些陌生之地会填满她另一段生活,或者,她将学会淡然看待心中的情,由一个全然封闭的空间走出。
而对於娘亲,笑眉未把话说全,只开心地道,自己将随江湖上的朋友去玩玩,去看西北荒凉无垠的沙漠和绿草青青的高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