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书只觉头顶一黑,那庞然大物由自己身後跃出,落地时既轻又灵,未发些微声响,就连被瞬间扑倒、卧平在雪地上的那个男人也不及发出声音,只咚地一声,肩头让某种力量按入白雪里,身躯成「大」字型。
是两只毛茸茸的兽蹄,蹄上的爪正扣在两边肩胛,有意无意地刺入肉中,一阵寒意、一番生疼。
他微微仰头,悬荡上方的是一对极其妖异的目光,喉间不由得发出「荷荷」呼音,是无意识的、纯粹的害怕,尚不及回神,他瞧见它森然的白牙,颈部喀啦一声,已让它两排利牙咬断,喷出大量鲜血。
第二章--无心织就巧恩义
好半晌,她以为回到了京城沈家,在自己铺著几层软垫的睡床上。
温暖锦柔,煨著脸蛋儿粉嫩舒服,这由波斯国购入的毛垫,若能在中原地区普及,沈家又要大发利市了……
她唇角微牵,颊儿自然地蹭著……再赖一会儿床吧,待会再同爹好好研究这条商机,再睡会儿,反正……奶妈会唤醒她的……
唉,你啊你,该为男儿身……
奶妈可真怕你这性情……
为何担忧著她?只因,她虽是女儿家!却有男人也难比拚的经商天分吗?那些人已!不得她了,逃到哪儿都是一般,不给活路。
奶妈?!猛地,她睁开眼睛。
脚边燃著一堆火,火光晃晃地照亮洞壁,晓书有些迷惑地盯著身下的软毛,乌黑得发亮、柔顺得不可思议,还透著一股暖气……暖气?!像意识到什麽,她小脸倏地抬起,与那微侧过头、低垂眼睑瞅著自己的锐目对上--
大狼。
她、她、她竟然丰伏在一匹狼的背脊上睡得如此香甜?!
心一惊,晓书陡地跳离,忘记腿肚上受了伤,随意妄动,又疼得站不住脚,狼狈地跌回原地,整个上身扑在它丰厚的黑毛上,未多想,一双小手反射性地勾住它的颈项,反倒牢牢地抱住了它。
鼻尖窜入它的味道,是草青、树木、土壤的香气,和淡淡血的腥味儿。
晓书不乱动,维持著拥抱的姿势,她细细喘气、缓缓宁定,感觉她如入定一般,心中微觉怪异,却不敢有什么大动作,手轻慢地由它颈项上松开力道,然後慢慢地、一寸寸地抬起自己的身子。
好像……嗯……不那么可怕的。
第一次,她勇敢、主动地接触地的目光,人与兽靠得这般近,晓书微微发怔,莫名地,觉得地宝石般的锐瞳一闪一烁著,好似在嘲弄著什么。
是、是笑她吗?
随即,晓书甩掉脑袋瓜中的荒谬想法。
她咽了咽喉咙,试著对他微笑,嘴角有些儿僵,想著现在奇特的处境,紧缩的心放松不少,她终於笑出,眼眉俱柔,解开一层忧虑。
原以为死定了,不是受那恶汉折磨,便得丧命在两排狼牙利齿之下,而今死里逃生,若到头来还是成了地腹中物,她也认了。
见她笑得轻快,大狼低唔一声,晃晃头,双目竟细眯了起来。
「狠大哥,你若要吃我,也从这个地方咬下吧。」
晓书菱唇轻扬,右手抚著露出衣顿的一截嫩白玉颈,不是戏耍也并非矫情,只是想通了,怕或不怕,都逃不过眼下一切。她年纪虽轻,心怀却十分坦率。
「我见你咬断那个人时好俐落,瞬间断骨,没听他呼声痛,我想,这般的死法倒也可行。唉,真要说,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
有些儿得寸进尺,她抬起手,先是怯怯地触著它背脊软毛,见它没有反抗,仍前腿交叠地蜷伏著,目光犀利且别具保意,静静地睨著,晓书胆子变大了起来,右手整个掌心平贴上去,爱惜地抚顺。
「你生得真好,没半点儿缺陷,我第一次看到这麽黑亮的毛色,又轻又软;还有,你长得好壮,理肌分明结实,没丝毫赘态。」
她不知狼的年龄怎麽算计,但心中十分确定,掌心下是一匹正值盛期的雄性。
小手来到它的肚腹,指尖故意搔得温柔,它喉间发出细微的呼噜声响,双目半眯,彷佛喜欢她这么触摸著。
忽而间,不明白哪个环节出错,毫无预警地,她迅雷不及掩耳地跃起,喉中呼噜声 一沉,竟对住晓书低低搞咆,露出森然的白牙。
「原来……你受了伤了。」肯定是自己碰著他腹下的伤口了。她咬著唇,小脸诚恳歉疚,柔声地安抚,「真对不住,那伤口隐在毛中,我没察觉……我是不是碰疼你了?」她如同在哄一个小孩儿,忘了自己也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
黑狼不受招抚,在她面前来回踏步,腹下虽伤,每个脚步却放得十分轻缓,深藏危机的优雅。那对眼瞳是监视的、评估的,闪耀著青蓝光辉,火光将他的身形投射在洞壁上,原就是庞然大物,黑影更加彰显效果,此刻发怒的它,瞧起来格外具杀伤力。
说不怕是骗人的,晓书暗暗苦笑,语气更柔,「都受了伤,你还敢扑杀那个大汉子?!他从我手边夺去匕首,那把匕首随我好些年了,是一个与沈家做买卖的俄罗斯人送我的,削铁如泥,好锋利的。你跳了出去,幸好没教那柄利器划中,要不,定要肚破肠流了。」
人命与狼命,她竟珍惜起它的。
或许是因缘巧合,它冲出来救了她,晓书对这匹野兽由起先的惊惧,衍生出不可思议的温情,她教自己道莫名其妙的情绪弄得哭笑不得。
「你别生气了。」说著,她别了眼地的下腹,小心翼翼地抬手指著。「你躺下,我帮你瞧瞧伤处,好不好?」
没指望它听懂,就在晓书打算放弃之际,黑狼有所动作了。
青蓝的眼仍闪著警告的意味,四蹄却朝她走近,晓书大气也不敢喘,端凝著身躯,直到它在原来的位置侧躺下来,以某种怪异的神态打量著她,胸中一口气才轻轻吁出。
她又是笑,振作地道:「我发誓,我会很小心,你甭怕。」
好似听见它喉间嗤笑的声音,晓书笑自己多疑。
左手使不上劲儿,只能压住拨开的黑毛,浓密中,一条血红泛紫的伤痕陡现,血已凝固,却和周围的毛缠在一块儿。
大凡兽类身上有伤,常以舌舔弄,一方面清洁伤口,另一方面则缓和疼痛。但这个口子位置太偏,它自个儿舔舐不到,才任由著红肿发紫,仔细瞧著,竟有溃烂的现象,肉中化脓。
没来由的,她心一紧,知道那些臭脓不清除出来,伤口会继续恶化的。
快速瞧著它一眼,她取下发上的白角小梳,折断其中一根尖头梳齿。
「可能会有些疼,你忍著点儿。」再度假身,左手拨开黑毛,右手的梳齿桃开伤处的腐肉,让脓血流出。
晓书忙著那个要命的口子,一头黑发垂在它身上,她顺手将长发拨到一边,露出领口白皙的肌肤,没瞧见那对狼眼闪过野蛮又兴味的神采,由荡在他身体上的黑发慢慢移动,锁住少女颈上的嫩白。
她的体味自然清香,比血好闻。
晓书抬起螓首,发现它的鼻离自己好近,两眼黑幽幽的。
它在嗅著她的气味吗?这算是友善的表现吧?!
原来,猛兽也有温驯的时候,像现在,她就觉得眼前的大狼比沈家护卫养的那些犬类可爱许多。
「伤口的坏肉教我挑除了,保持干净才会好得快些,可惜这里没有清水,要不,就能彻底清洁。」她思索著,眉心微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