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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邑荷走了之后,大多数人脸上都难掩失落。没戏看啦!戏落幕,观众还不想走。

  偏偏姓石的那一挂从开学那日械斗以来,也老实了八、九日,不曾闹事,搞得一群好事者垂头丧气、寂寞难耐。

  天下要是继续太平下去的话,恐怕有不少人得上医院精神科求诊。我想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忧郁症”会成为现代文明病了。

  我像一尾逆流而上的鱼,在川流不息的下楼人潮中,反其道而行。



  刚才出教室准备参加朝会,在楼梯间碰见从楼上随大量人群向下移动的风轻。她一见我,隔着重重人头,用食指朝上比了比,什么也没说,径自下楼去了。害我在原地愣了半晌,才意会她要传达的讯息。

  我不疾不徐(夹在千百个下楼人潮中逆势而上,想快也快不了)地爬上六楼。六楼本质上是个有气质的地方。我走在空荡荡的走廊,经过两间音乐教室、两间美术教室,朝走廊尾端的大礼堂(专供女生部特殊集会用)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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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礼堂门外停了一会儿,侧耳听了听。钢琴声行云流水。果然没错。

  按理说,那位面对门、坐在舞台上弹奏钢琴的女孩,视线能越过钢琴平台看见我的闯人,但她的琴声没有丝毫受外来者干扰的迹象,依旧自在从容。

  我拣了一个最靠近钢琴的观众席,舒舒服服地落坐,合眼静心聆听。



  整个可容纳三千五百人的礼堂内,只有我和她。

  过了几分钟,一曲弹罢,室内余音缭绕。约莫静了三十秒,琴声又响起,从先前的激昂清越转为婉转轻柔。

  我仍耐心等侯着。

  大约又过了一分钟,台上女孩在不间断的钢琴演奏声中开口:

  “听说我不在的这一段日子,学校很热闹?”

  虽然琴声悠悠,女孩音量也不大,但她的一字一句清晰可辨。

  “猫儿不在,鼠儿就作乱,你是不是这意思?”我还是闭着眼。

  “我又没当过大哥,也不姓罗。”

  “放心,你就算生做男儿身,也绝对比那满脸横肉的罗大哥俊得多。人长得帅,就算再坏,也有一堆飞蛾死心扑火。”

  “例如石狩真?”

  我没答腔。

  “听说咱们‘前任’校花也栽在他手上?”

  “如果你的‘听说’和我的‘听说’没出错,事情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吧。”我尽量不带任何情绪地回答。

  “那你这个学姐失职了喔’

  “我又不是她的直属学姐。”

  “同社团啊。”

  “同社团又不代表特别亲近。”

  “起码你也该把前车之鉴转告给学妹吧?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种只长脸、不长脑袋的格外容易成为猎物。”女孩的语意倒不是责怪我,而是讽刺某人的猎艳准则。

  “她会不知道吗?” 

  “听起来就是她自作自受喽。”女孩话锋一转:“那你干嘛要风轻找我替她摆平呢?”“棋子”轻快愉悦地问。

  学期开始,每个老鸟都不忘告诫初来乍到的菜鸟学妹:“没事千万别进礼堂,尤其是当里面传出钢琴声时,更是绝对不可越雷池一步,否则……”

  说穿了,礼堂之所以神圣不可侵,原因就在于:有人占地为王,而那个“王”,就是“棋子”。

  我们学校基本上只有两类学生——垃圾与怪人。既然先有个成天窝在餐厅打电脑的技安妹,那么再来个整天闷在礼堂弹钢琴的棋子也就不足为奇。

  棋子怕吵。大家也不敢吵她。

  虽然棋子眉清目秀,俨然一副女钢琴家的温婉模样;但是她的一句名言,却教人心惊胆战——

  我不打架,我只打人。

  这句话的意思是:“打架”通常指势均力敌的双方搏斗;“打人”指的是实力相差悬殊、不费力气就能取胜(如:老师对学生,是打人,不是打架)。

  据说棋子尚未打输或险赢过。每次都是轻松大获全胜。

  棋子的名字在道上也小有知名度。十多年前,她的伯父被仇家乱刀砍死,她的父亲遂顶替哥哥之位,当上地方角头。五年前,未满十三岁的棋子陪父亲去喝喜酒,席间,她父亲喝多了,回家时边走边吐,结果半路杀出四、五个手持利刃的大汉,然后,你猜怎么着?对,没错,棋子眼明手快夺下一把开山刀,砍得那群来意不善者无法动弹,她和醉得不省人事的父亲则毫发来伤。一战成名。 这也是为什么棋子高一就成为女生部的精神领袖。正常来说,新生绝不可能当头头,起码得升上二、三年级,经过大大小小的战役才能脱颖而出,但是棋子名气太响,一踏人校门,当年领头的学姐即刻逊位“让贤”,创下特例。

  连骆青青见到棋子也会怕怕的。我和风轻大概是全校仅有的两个敢随意进出礼堂的人;但不表”不我不怕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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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是怕棋子的,怕她那双锐利能穿透人心的眼睛,特别是当我心虚时。

  所以啊,我眼睛现在还是闭着的。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帮帮学妹又何妨?”我说,“反正现在她人都走了,多说无益。”

  “……你真的相信你自己现在讲的话吗?”棋子的语气是嘲弄多于好奇。

  “怎么最近每个人都好像比我还了解我自己?”我酸涩地说,“每个人都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小木偶。”

  燕京、霍游云、大猫、老爸……乃至于棋子,每个人都怀疑我说的话。

  世界上有谁会比“自己”更了解自己呢?

  “当局者迷。”

  棋子的话无法说服我。“……我还是觉得不必把单纯的事复杂化,你们想太多了。”

  “想太多的人是你。”棋子说,“算了。我是聪明人,不想讲讨人厌的话;你也是聪明人,自己想一想吧。”

  “那好。套句狐狸精爱讲的话:‘时间会证明一切’,我们就等时间来证明这一切吧。”我勉强挤出一丝幽默,累得摊在座位上,像刚打完一场仗。

  真佩服棋子。她一边十指灵巧地弹琴,一边和我谈话,琴声却能保持低柔流畅,既没影响对话,弹奏也没出错。

  “三年前南部某县议会议长在家门口被枪杀、两年前五湖帮前帮主在街上被射杀、去年聚英帮大老的儿子酒后与人冲突被杀,你还记得吗?”棋子忽然提起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

  “当然。”我张开眼睛,天花板映人眼帘。“我记得这个案子到现在都还没破。怎么?你知道凶手是谁、在哪?要去领钜额破案奖金吗?”

  ”倒没那么好运。”棋子说,“只是拿来当范例提醒你。”

  “提醒我什么?”我说,“我爸混黑道,我又不混。那个议长有黑道背景,那个大老的儿子也插手黑道事务,那个前帮主就更别提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说真格的,从小到大我还真没为自己的安全担忧过。一因我不抢眼(当然也就不会碍了人家的眼);二因我每天放学就直接回家;三因我爸是义云帮副帮主(虽然是虚位);四因我外公现在还是情报头子。我还真的想不出我会遇害的理由。

  “也不能算没有关系。”棋子说,“你应该知道这几年治安糟,黑道也渐渐失序,不讲义理。”

  “嗯哼,黑道已经乱到没有‘道’的程度了。我爸是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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