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唐经理贡献了一个小意见:“我们仓库里有许多过时的成衣,堆在那儿也没用处,有人告诉我,如果稍加改良,好比A106号的衣服,只要在领子上加一条长围巾,就可以变成最流行的服装,我们何不试试看,说不定也会受欢迎呢!”
这提醒了耿若尘,于是,他研究了所有成衣的式样图,以最简便的方法加以改良,果然,这效果出乎意料之外的良好。
他发现女人的衣服都大同小异,时髦与不时髦之分常常在一丁点儿变化上。长一点,短一点,加根腰带,领子上加点配饰,诸如此类。他越研究越有心得,那批存货果然推销掉了。
又一天,唐经理说:“有人告诉我,最近美国非常流行东方的服装及花色,你何不设计一点这类的布料及衣服销美国?”
他依计而行,果然又大有收获。
再一天,唐经理说:“有人告诉我,今年冬天必定会流行镶皮的服装,不必真皮,只要人造皮,用来做配饰,好比呢料的小外套,加上皮袖子和口袋等等,我们何不也试试?”
再一次的成功。
当唐经理再来对耿若尘说:“有人告诉我……”
若尘忽然怀疑起来了,他怎没想过,唐经理会从一个经理人才变成军师的,尤其,他对女性的心理和服装懂得太多太多,他奇怪的问:“喂,唐经理,你这个‘有人告诉我’里的‘有人’是谁呀?他太有天才,我们应该把他聘用进来才对!”“这个……这个……这个……”唐经理突然扭扭捏捏起来了。
“对了,我真糊涂,”若尘说:“这一定是公司里的人员了,因为他对我们公司如此了解,是那一个?你该向我特别推荐才对。”克毅工厂及成衣部员工有数百人,管理及行政人员就有五六十人之多。若尘是绝不可能一个个都认识的。
“这个……这个人吗?他……”唐经理仍然吞吞吐吐的说不出口。
“怎幺?”若尘的狐疑更深了。“到底是谁?”
“他不要你知道他!”唐经理终于冒出一句话来。
“为什幺?”若尘蹙起眉头,更加怀疑。“你还是说出来吧!他是我们公司里的人吗?”
“不……不是。”
“不是?”若尘叫:“那他如何知道我们公司的存货及内幕?”
“她……在你不在公司的时候,她常常来,她经常参观各部门,也常研究你发展业务的办法。”
“他到底是什幺人?朱律师吗?”若尘有些火了。
“她是──是──是江小姐!”唐经理隐瞒不住,终于吐露了出来。
若尘愣住了。
“是她?”他呆呆的说,靠在办公桌上。他那样震动,竟然说不出话来了。
“她和我联络好的,”唐经理嗫嚅的说:“每次你出去之后,我就打电话给她,她常常来,研究你的进展情形,也常常关心些别的事,例如,你的棉被换成厚的了,就是她拿来的。你桌上台灯的亮度不够,也是她换了新的。可是,她不要我告诉你,我想……我想……她很爱你,可是,她是很害羞的!”
若尘抬起眼睛来看看唐经理,他的眼睛炯炯发光,使他整个脸上都焕发出光采来。他略一沉思,就把手里的一支铅笔丢在桌上,转身向室外就跑,一面对唐经理喊:“我出去一下,公司里你照管着吧!”
他冲了出去,嘴里吹着口哨。若干时日以来,唐经理从没看过他如此兴奋和快乐的了。
若尘跨上了老赵的车子,立即吩咐他开往雨薇的住处,一面,他问:“老赵,说实话,你最近见到过江小姐吗?”
“是的,三少爷,我常常见到。”
“在那儿见到的?”
“风雨园。她最近常回去,整理书房里的书,整理老爷留下的古董,整理老爷的字画,她还要老李把花园整顿了一下,新种了好多花儿,沿着围墙,她种了一排茑萝呢!前天她还回到风雨园,和李妈把那大理石雕像洗刷了一番,她亲自爬上去洗,冻得鼻子都红了呢!老李要代她去洗,她硬是不肯,她说……她说什幺,我学不来的!”
“她说什幺?想想看!”若尘逼着问,眼睛更亮了。
“她说得文绉绉的,我真学不来!”
“想想看,照样子说也不会吗?”若尘急急的追问。
“好象是说,那是爱神,她不能让爱神的眼睛看不清楚,所以要给它擦亮一点儿,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耿若尘深吸了口气,他的心脏加速了跳动,他的血液加速了运行,他懊恼的说:“你为什幺不早告诉我?”
“江小姐不许我说!”
“你们为什幺不求她搬回来?”
“她不肯呀!她说,除非……除非……”
“除非什幺?”他追问。
“除非三少爷先搬回去!要自动的才算数!”
先搬回去?要自动的?耿若尘愣了,这是什幺意思呢?他咬着嘴唇,仔细沉思,是了!他突然心中像电光石火般一闪,明白了过来。自己曾写信告诉她,当自己成为一个堂堂男子汉的时候,就要回到风雨园里去找她。她在等待,等待自己成为一个“堂堂男子汉”的时候!她不愿先搬回风雨园,只因为自己在受苦,她也不愿享福!哦,雨薇呀雨薇,你心细如发,而倔强如钢!什幺时候见过像你这样的女人呢?噢,雨薇呀雨薇,既然你能如此待我,那幺,往日的怨恨,你是已经原谅了?他再深吸口气,拍着老赵的肩:“老赵!把车子开快一点!”
“别急呀,三少爷,总不能撞车呀!”
快!快!快!雨薇,我要见你!快!快!快!雨薇,让我们不要再浪费光阴吧!快!快快!雨薇,我每根神经,每根纤维,每个细胞,都在呼唤着你的名字!
车子停在那“宿舍”门口,他冲了进去,三脚两步的跨上楼,找着她的房间,门锁着,她不在家!该死,这是上班时间,她怎可能在“宿舍”里呢?奔下楼,跳进车子,他对老赵说:“快!去医院!”
到了医院,他找着了好心的护士长:“江雨薇吗?”护士长查了查资料:“她好象这两天被××医院的一个女病人请去当特别护士了!”
他再奔回车子,转向那一家医院:“江雨薇吗?昨天确实在这儿,今天没来!”
要命!他再跳上车子:“先去师范大学,找她弟弟,她可能去看弟弟了!”
到了师范大学,他才想起立德已经毕业,去受军训了,他又去找了立群,依然没有找到。他一时兴发,管他呢!反正她一定在某一家医院里,挨家去找,总找得着的。他几乎找遍了全台北市的医院,夜深了,他始终没找到她。
“少爷,”老赵忍不住说:“今天就算了吧,要找,明天再找也是一样的,何必急在这几小时呢!”
是的,明天再找吧!但,若尘毕竟不死心,他又折回到雨薇的“宿舍”去了一趟,雨薇依旧没有回来,很可能,她值了夜班,那她就一夜也不会回来了。他长叹了一声,当爱情在人胸中燃烧的时候,渴望一见的念头竟会如此强烈!每一分钟的延宕都会引起一阵焦灼,每一秒钟的期待都会带来痛楚!他想见她,那幺想,那幺想,想望得自己的五脏都扭绞了起来,可是,他今晚是见不到她了。
无情无绪的回到工厂,他打发老赵回风雨园去睡了,要他明天一早就来报到。这些日子,老赵都仍然住在风雨园,每早到工厂来待命,碰到若尘不需要用车的日子,就会打电话给他,叫他不要来,所以他才有机会见到雨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