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幺多衣服,不是她那口小皮箱所能装得下的了,她对着衣物发了一阵呆,然后,她走到窗前,望着窗外那喷水池,那雕像,那树木浓荫,那山石花草……她默默的出神了,依稀仿佛,还记得老人对她提起那雕像时所说的话,那雕像像晓嘉?事实上,中国女人永不会像一个希腊的神像,只因为老人心目里的晓嘉太美好了,美好得像一个神,所以,这雕像就像“晓嘉”了。噢,老人,老人,痴心若此!晓嘉,晓嘉,死亦何憾?她用手托着腮,望着那喷水池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烁着光华,像一粒粒七彩的透明珍珠,喷洒着,滚落着,把那神像烘托得如梦如幻,如诗如画。她不能不佩服老人的欣赏力,当初,自己初进风雨园时,曾诧异老人何忍将如此名贵的一座雕像,放在露天中被风吹日晒,再加上水珠喷洒,而今,才体会出唯有如此,才能领略“她”的美好。于是,她想起这雕像在月光下的情调,风雨中的情调,日出时的情调,及阳光下的情调……越想越沉迷,越想越依依不舍。哎,风雨园,风雨园,假若你将属于若尘,则再见有期,若竟不幸判给培中培华,恐将永无再见之日了!风雨园,风雨园,今日一去,何时再来?她茫然四顾,不禁黯然神伤。
正在想得出神,有人敲着房门。
“进来!”她说。
进来的是李妈。
“江小姐,朱先生要你到楼下去。”李妈说。
“怎幺,他们的家庭会议已经开完了吗?”
“不,还没有宣读遗书呢,朱先生坚持要你出场,才能公布遗书。”
“什幺?”她惊奇的问。
“我想,”李妈含着泪笑笑。“老爷可能有些东西留给你,他一向就好喜欢你。”
“哦。”江雨薇怔忡了一下,这是她决料不到的事情,在风雨园中工作八个月,薪水比任何医院高,她已经小有积蓄,她实在不想再收老人的任何东西,尤其在培中培华的虎视眈眈之下。但是,现在还不知道朱正谋的意思到底是什幺,她还是先下楼再说吧!
到了楼下的客厅,她已看出培中培华满脸的不耐,和思纹美琦满脸的不屑。若尘没有和他们一样坐在沙发上,他一个人远远的站在壁炉前,手里握着一个酒杯,正对着炉台上一张老人的遗像发呆。这遗像是若尘昨晚才在一堆旧照片中翻出来,配上镜框放在那儿的。而老李、李妈,和老赵也都在场,都在大门口垂手而立。
“好了!”朱正谋说,他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身上摊开的全是卷宗。“我们人数都已到齐了,我可以公布耿克毅的遗书了。在公布之前,我必须先声明,这遗书是耿克毅的亲笔,我是遗书的见证人和执行人,如果有谁对这遗书的内容有怀疑的话,可以自己来鉴定遗书的签名笔迹,而且,我的律师事务所也可以负这遗书的全责。”
“好了,朱律师,”培华不耐的说:“你还是快些谈到正文吧,我们没有谁怀疑这遗书的真实性。”
“那就好!”朱正谋说,对满屋的人扫了一眼,他的眼光是相当奇异的。然后,他戴上了一副老花眼镜,拿起了那份遗书,开始大声的朗读起来:“本人耿克毅自立遗书,内容如下:一、我将我个性中的精明与冷酷,全部遗留给我长子耿培中,相信这份遗产将使他一生受用不尽,财源滚滚而来,所以,在其它财物方面,我不再给予任何东西。二、我将我个性中的自私与褊狭,全部遗留给我次子耿培华,相信他将和我长子一样,终身享用不尽,而永无匮乏之时。所以,也不再给予其它任何财产。三、我将我个性中的倔强、自负、热情全部遗留给三子耿若尘,因此种天赋,没有其它二子实用,所以,我将坐落于北投×街×号之克毅纺织厂以及克毅成衣工厂全部遗留给三子耿若尘……”
遗书念至此处,室内的人已有大半从原位上跳了起来,思纹头一个尖声大叫:“胡闹!这也算遗书吗?培中,我告诉你,那死老人根本有神经病!只有一个疯子才会立这样的遗嘱……”
“我要提起控诉,”培华也叫了起来:“我要控告老人立遗嘱时神志不清,病势昏沉,所以这遗嘱根本无效!凭这遗嘱的内容,任何法官都可证明它的无效。”“哼!”美琦细声细气的哼了一声:“我早就说那老人是半疯狂的吗!”
“别闹,安静一点!”只有耿培中保持了冷静,轻喝了一声说:“我们听听下面还有些什幺荒唐的玩意儿,你们不要吵,我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可以让这遗嘱不成立!所以没有什幺好吵的,听下去吧!”
江雨薇悄悄的看了耿若尘一眼,他斜靠在壁炉上,手里仍然握着他的酒杯,脸上有种深思的、莫测高深的表情。这时,他移动了一下身子,问朱正谋:“请问,朱律师,遗产可以放弃的吗?”
朱正谋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又对培中培华等扫了一眼,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浮上了他的嘴角,他深沉的说:“只怕你们所承受的遗产,都不是能够轻易放弃的!”
江雨薇想起培中培华那份“遗产”,就有失笑的感觉。培中已经在不耐的催促了:“下面呢?这遗嘱总不会这幺简单吧!你再念下去!看看还有什幺更荒谬的东西!”
“好,我正要念下去!”朱正谋扶了扶眼镜,再看了若尘一眼:“关于你的部份还没有完,你如果真想放弃,也听完了全文再说。”于是,他继续念了下去:“三、我将我个性中的倔强、自负……及克毅成衣工厂全部遗留给三子耿若尘。唯目前纺织厂及成衣工厂都面临不景气,经唐经理等细察业务,如今负债额为两千万元台币,我将此项债务,亦遗留给三子耿若尘,想他既已拥有本人倔强、自负、热情等项遗产,此区区两千万元债务,必不至于难倒吾子若尘也。”
朱正谋停了停,抬眼望着室内。培华已变了色,拍着桌子跳了起来:“诡计!”他叫:“这整个都是诡计!谁不知道耿克毅是个大富豪!他竟负债两千万元!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这一切是设计好的圈套,我绝不相信这个!”
“慢慢来,培华,”朱正谋微笑的说,因他和耿克毅是多年至交,所以对培中培华等都直呼其名。“假如若尘真想放弃这笔财产,你是有权接收的。至于资产负债表,唐经理那儿有全部资料,他已经准备答复你们的询问了。”
培中立刻转向唐经理。
“唐经理,这是事实吗?”他锐利的问。
“是的,”唐经理打开了公事皮包,取出一大叠的帐簿及表格来。“纺织厂在十年前是最赚钱的时候,最近十年,一直在赔本的状态中,耿先生不愿透露真情,只是多方周转,等耿先生患病之后,业务更一泻千里,再有,耿大少爷与二少爷又曾透支若干数字,这儿都有详细记载,你们可以慢慢过目。从前年起,工厂的房地与机器,就都已抵押给了××银行,这是抵押凭单……”他一项项的检出资料,一面沉痛的说:“事实上,克毅纺织工厂及成衣厂,早就面临破产的边缘,这两年,只是在苦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