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已经告诉我了,”老赵傻呵呵的说:“我随时准备开你去。”
“开我去?”她莫名其妙的望着老赵。
“我是说,开车送你去,”老赵慌忙解释:“那地方很不容易找!”他压低了声音:“当然,我们会瞒住老爷的。你只告诉老爷,要我送你进城就行了!”
天哪!这件麻烦事似乎是套定在她脖子上了!她深吸了口气,烦恼的摇摇头,就拋开了老赵,径自走进那白色的客厅里。唐经理不在这儿,显然,他在二楼耿克毅的房里。她走到唱机旁边,那儿有一堆唱片,她翻看了一下,安迪。威廉斯,披头,汤姆琼斯……都是他们早期的歌曲,那幺,这些唱片该有四年以上的历史了?换言之,这是那个耿若尘的唱片!那要命的、该死的“三少爷”!
“江小姐!”
她回过头去,李妈笑吟吟的望着她。
“告诉我,你爱吃什幺菜,我去帮你做!”她热心的、讨好的说,那笑容是发自内心的。
“别专门为我弄,”她有些不安。“我什幺菜都吃,真的!”
“你是什幺地方的人?江小姐?”李妈问。
“湖南。”
“那幺,你一定爱吃辣的!”李妈胜利似的说:“我去帮你炒一个辣子鸡丁,再来个豆豉鱼头!”
“啊呀!李妈,”江雨薇更加不安了。“你真的不必为我特别弄菜!这样会使我很过意不去。”
“我高兴弄吗!”李妈笑着说:“做菜就要人爱吃呀!以前,三少爷总是吃得盘子碗都底朝天,他常对我说:‘李妈,如果我变成大胖子,就要你负责!’那时他才结实呢!那些年他在外面,”她悄悄摇头,低低叹息:“真不知道弄成什幺样子了!唉!”她抬头看了江雨薇一眼,那眼光是颇含深意的。“好了,我得赶着去做菜了!”
李妈走开了,江雨薇是更加怔忡了。怎幺回事?自己像陷进了一个泥淖,越陷越深了!这些下人们对他们的三少爷,倒是相当团结,相当崇拜呵!可是,这些关她什幺事呢?与她有什幺关联呢?她怎幺被陷进这件事里去的呢?她又凭什幺该管这件事呢?她是越想越头痛,越想越糊涂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慢慢的走上了楼梯。唐经理还在耿克毅的房里谈话。她看看手表,现在不是吃药的时间,也不该打针,但她依然敲了敲耿克毅的房门,伸进头去说:“耿先生,别把你自己弄得太累了!少赚点钱没关系,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呢!”
“要命!”耿克毅低低诅咒:“这个女暴君又来管闲事了!”
望着唐经理,他介绍的说:“这是我的特别护士,江雨薇小姐,这是唐经理!”
江雨薇对唐经理点了点头:“别让他太累了!唐经理!”
“是的,是的。”唐经理慌忙说。
“女暴君!”耿克毅喃喃的又说了句,江雨薇对他嫣然一笑,就把房门关上,退出去了。
她没有回到自己房里,她走进了那间宽大的书房。
这儿是一个宝库,这儿是一个图书的博物馆,这儿充满了诱人的东西,像磁石般可以把铁吸住。她一经跨进去,就像跨进了一个神秘的仙境,简直无法退出来了。她迷失在那些画册中间,迷失在那些诗词歌赋和小说里,她不住的拿起这本翻翻,又换另一本翻翻。她经常在那些书中发现被勾划过的句子,或是几句简短的评语,她知道,这些都是耿若尘的手笔。她真不能想象,一个人怎能看得了这幺多的书?然后,在一本《左拉短篇小说选》中间,她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凌乱的写着:“最近,我找出了我自己的毛病所在,我同时有两个敌人﹔一个是我的自尊心,一个是我的自卑感,他们并存在我的意识里,捉弄我,烦扰我,使我永不得安宁。谁能知道,自尊与自卑往往是同时存在的呢?而且,有时,它们甚至会混合在一起,变成同一件事。于是,自尊就成了自卑,自卑也就成了自尊了!”
她望着这张纸条,一时间,她有些迷糊,她觉得自尊与自卑是完全矛盾的两件事,根本不能混为一谈的。可是,接着,她再仔细的一深思,却忽然发现了这几句话颇有深意,而发人深省!她记得有个自命为天才,却潦倒终身的人,当他的一位好友调侃他:“你不是天才吗?怎幺狼狈到如此地步?”
那位“天才”竟挥拳狠揍了他一顿,说他伤了他的“自尊”,这种打人的举动是出自于自尊还是自卑呢?穷人忌讳别人说他寒酸,没受过教育的人忌讳别人说他是文盲,……这都是自卑与自尊混合起来的实例。她想呆了。握着这本书与纸条,她走到书桌前面,坐进安乐椅中,呆呆的沉思起来。
楼下的钟敲了十二响,她惊跳起来,怎幺,就这幺一眨眼,一个上午已经过去了!带著书与纸条,她走出书房,来到自己的房里。
第四章
一进房,她就愣了愣,翠莲正在房里。看到江雨薇,她立即展开满脸的笑,高兴的嚷:“江小姐!你来试试看,这些衣裳是不是合身?”
江雨薇看过去,这才发现满床都堆满了衣服,她走到床边,诧异的拿起一两件看看,都是全新的洋装,从毛衣、长裤、短裙、套装,到风衣、大衣、斗篷,及媚嬉的长装,几乎应有尽有,她惊奇的叫:“怎幺?这儿要开服装店吗?”
“才不是呢!”翠莲笑嘻嘻的说:“是老爷叫唐经理带来给你穿的!他要我来帮你挂起来!”
“什幺?给我穿?”她瞪大眼睛:“为什幺要给我穿?我有自己的衣裳!”
翠莲微笑的摇摇头。
“大概他不喜欢看你穿护士衣服吧!”她说,又拿了件在江雨薇身上比了比。“哎呀,你一定合身的,这些衣裳像是为你订做的呢!”
江雨薇怔了几秒钟,然后,她拋下手里的书,像一阵风般卷进了耿克毅的房间。唐经理已经走了,耿克毅正独自坐在一张躺椅里。
“耿先生,”她叫着说:“那些衣裳是怎幺回事?”她急促的问,语气颇有点兴师问罪的味道。
“哦,衣服吗?”老人瞅了她一眼,慢吞吞的说:“女孩子都喜欢漂亮衣服的,不是吗?那些衣服是我奉送给你的,不包括在薪水之内。”
江雨薇有被侮辱的感觉。
“你觉得我穿得太破了,是不是?有损你那豪富之家的面子是不是?”
“啊呀,”老人说:“这也伤害了你吗?”
“是的,”江雨薇板着脸:“我没有任何理由接受你的礼物,我有权利穿得随便,或是穿我的护士衣服,你高兴也罢,不高兴也罢,我拒绝你的──施舍。”
“慢着!”老人喊,眉毛皱拢了。“你为什幺用施舍两个字?”
“这是你给我的感觉。”
老人瞅了她好一会儿。
“听我说,雨薇,”他压制着自己的火气。“这些衣服是我自己厂里的出品,我有一个纺织厂,同时有个成衣部,专门做好了成衣,外销欧美。你的身材,大约穿美国号码的七号和九号,我要唐经理带来这两个号码的秋冬新装,对我,这是毫不费力,也不花钱的事情,对你,我以为会博你一笑。我无意于伤害你,你贫穷,并不是你的耻等,你没衣服穿,是很明显的事情!我不懂你为什幺如此拘泥小节,去维护你那不需要维护的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