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把眉毛修得细细的,皮肤虽然不白,但很光滑细致,有种年轻的光采,说话时眼睛会笑,但说话语气很野,像是被美国开放风气陶冶过后的粗犷。
来洛杉机半年,已经渐渐习惯这些文化交融的痕迹。中国人是失根的兰花,说着同样语言的种族却来自各地,大家在不同的政权、不同的环境中找着自己的定位;还没找到相互融合的方法,却已在异乡坚强他扎根茁壮,长得比任何人都要好。
"你的中文名字是?"景贤客气地问。
"就叫安雅,罗安雅,叫我安雅就行。"
"你现在还是学生?"
安雅笑着,脸上有两个酒窝。"音乐学院,主修钢琴,副修竖琴;不过中国乐器我也会一点,古筝、琵琶都学过。"
没想到是个才女。景贤觉得有意外之喜。他对学识渊博的人格外有好感,因为任何才能都需要时间累积,认真是熟练的基础。
而他喜欢认真的人。
刚巧看到茱丽的钢琴就在不远处,他手一比--
"愿意弹奏一曲助兴吗?"
"当然可以!"
没有矫柔造作的推辞,她先找了湿巾擦手,再用手绢擦干,而后坐在钢琴前,一串优美俐落的音符从她的指尖滑出。
景贤听出那是贝多芬的"月光",这位浪漫乐派的作曲家所描述的月光温暖纯净;第二乐章转为轻快,洋溢着振动人心的光与热,至终曲时,琴声一转萧索,孤单且悲哀。
许多宾客渐渐停下对谈,转而聆听这首曲子。暮色渐深,天边开始堆满乌云,今夜是个阴冷、乌云密布的夜晚,窗外连颗星也没有,漆黑的夜,唯有都市璀璨的路灯照亮整个夜。
然而这首月光却弥补了这样的缺憾,略微冰冷却带着感情的曲调,让夜色化为旋律包围全场,原先热闹的气氛,转为一种温馨与人文的感动。
"安雅是个好女孩吧?还不快谢谢我。"
茱丽走到景贤身旁,看他沉醉在音乐当中,不禁用肩膀推推他,提醒他这件事。
"谢谢。"景贤微笑。
虽然没有一见钟情,但安雅的确是一个好女孩,配上这手琴艺,让景贤觉得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谈恋爱对他来说依然麻烦,不过交个朋友无妨。
安雅又开始弹下一首曲子,是一首景贤没听过的舞曲,几对会跳舞的男女开始跳起了快三步,在小小的客厅当中疯狂旋转,公转又自转,旁边的人没动,但也看得眼花僚乱。
茱丽不愧是长袖善舞的秘书,随着天色越黑,上门的宾客反而越多,宾客如潮水一夜波涌来,把这三层楼房挤得水泄不通,活似大学生开疯狂舞会。
安雅的钢琴声渐渐被人声所取代,所以她停下弹奏,起身跟景贤交换两人的生活背景与现状。
从交谈当中景贤知道,安雅是念完国小之后举家移民洛杉机,家里从事小型制造业,工厂在马来西亚,主要出口国在欧洲;父母为了生意,经常往返各大洲之间,放着孩子在异乡生活求学。
很平常的移民家庭故事,花不到十分钟,景贤就已经了解了她的生平。
安雅说话很爽快,直言不讳,一点也没有刚见面的生涩;不爱谈自己私事的景贤只有听她说话的分。
时间又过了十分钟,她已经说到她姐姐正在波士顿攻读MBA,她一个人独居在洛杉矶,放假时常飞到波士顿去探望姐姐,两人感情很好。
听到这里,景贤不禁笑了。多不一样的家庭情感。他到美国半年,别说探望,就连电话也要逢假期才能等到一通半通。
没有人会记挂他,因为撒家的小孩个个优异,所以不论放逐在世界的哪个角落,大家都相信对方有生存的能力。
不管再怎么习惯这样的情感,景贤还是觉得有些寂寞。
他望着越来越拥挤的起居室,正想提议到外面散散步,眼角余光却从人潮的缝隙中瞥见一张微笑的脸。
"海蓝?"景贤登时忘了身边的人,无意识地向前走了几步。
倒不是兴奋,而是一种疑似幻觉的惊讶。
海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他亲口说过台北总公司办了一场盛大的舞会,身为总经理的他不可能抛下那场盛会,跑来参加这小小的私人派对吧?
"约瑟夫,你看到什么了?"安雅在身后问。
"我看到一个朋友。"
一对跳着快三步的情侣晃过眼前,景贤被他们快速的旋转逼退三步,震耳欲聋的乐曲响彻整栋房子,一开始的温柔恬静已不剩半分,不惯接触人群的景贤觉得自己的耳朵嗡嗡作响。
他横跨几步,隔着穿梭的人影,在交错的空隙当中,终于,他看清楚了那方倚着窗站立的,正是那气质卓然的向海蓝。
上一次两人的会面是在鼓幕上,为着公司利益前途各执一词的争吵,不过两个星期,却有分别许久的错觉。
"海蓝!"景贤隔着人潮喊,发现自己的心跳因这久别重逢而加速。
海蓝手执一杯香摈,神态自若地看着人群在眼前走动;虽然身边没有认识的人,被人潮孤立,但他的心情看来没有丝毫变坏,甚至好得吓人,他的唇边挂着一抹温柔的笑。
在这惊人的音乐与吵闹中,海蓝居然听到了景贤步走近他。
海蓝本来从容的神情随着景贤走近而越来越严肃,那细微的表情变化,全看进景贤眼中。
他想起海蓝在他出国前曾经说过:"我把你调走是因为我不想再看到你,你不用多加猜测,我不会在得不到的东西上多下工夫,我对你已经没有任何兴趣,只希望你走得越远越好。"
海蓝应该是讨厌他,甚至避他唯恐不及,也难怪海蓝会摆出这种戒备的神色看着他。
后悔自己兴匆匆地跑过来打招呼,一气恼,景贤冲口而出就问:"你来干嘛?台北不是有舞会?你没参加?"
口气真冲!
海蓝眉头皱起,像遇到敌人的刺猬,整身的刺都扩张出来,马上迎战:"茱丽是我的大学同学,你不知道吗?她寄邀请卡给我,所以我来了,就这么简单。"
为了证明似的,他从上衣口袋掏出邀请函,跟景贤的邀请函一模一样,连字迹也优美得分毫不差,海蓝将邀请卡在他眼前晃了一晃。
"你身为高阶主管,怎么可以说走就走?!"
"反正是办给员工玩的,有何差别?"
"这会影响员工向心力,你不应该这样做,那会让员工觉得不受重视!"
到了圣诞还念念不忘公事,海蓝瞪他一眼,气道:"不是每个员工都想着夜以继日工作,以便早一天爬上顶点!"
听到海蓝的讽刺,景贤愤怒地回瞪他,但没有反唇相讥,反倒拉起了一个讽刺的微笑。
"我没有这么好命,不用花工夫就可以接收庞大家族企业!"
两人说完,互相瞪了一眼。
看到海蓝怒气中的沮丧,景贤微微后悔自己的口不择言。
"我去找茱丽,我还没跟她打招呼。"
海蓝转身走开,而景贤想也没想地就跟上去。
*** *** ***
"好久不见,亚历,你还是这么帅!"茱丽给了海蓝一个大大的拥抱。
认识多年,一直到现在景贤才知道他的英文名字。海蓝对自己的私事向来绝口不提,包括他是董事长儿子的事。
景贤沉下脸,想起他们决裂的起源。
海蓝在拥抱好友的空档,偷偷瞄了景贤一眼。刚刚在女孩身旁看起来宁静悠闲的他,自从他到来之后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