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枫枫,黑雾漫漫。
袭攸冥所变幻成的幽魂与袭朔日、袭释穹变成的牛头马面,混在一群吆喝喧哗的牛头马面中,悄梢行过山不生草、峰不插天、岭不行客、洞不纳云、涧不流水的背阴山,避开追魂太尉和勾司人的耳目,偷偷潜进森罗殿后的司房里,逐一查看生死文簿。
袭攸冥检阅到了晁东国,急忙找出伏冉灵那一栏,果然,除伏冉灵三个字以外全部是一片空白。
“想清楚了没有?”袭朔日压低声音,问。“你打算给她什么样的命盘?”
袭攸冥怔了怔,抬头望定他,犹豫不决。
“到现在还没想清楚?没时间了!”守在司房门口的袭释穹急着说。
“她说这一生不想嫁人,但一个女子孤独终老十分可怜。袭攸冥低低说道。
“要不安排几个义子给她也行,让他晚年有靠。袭朔日提议。
袭攸冥蹙着眉,认真思索着。
“也好。就这么办吧。”他刚提起笔想写,突然问,有行铅灰色的字体从雪白的纸面上隐隐浮了出来,由浅渐黑。
袭攸冥愕然一怔,细细读来,竟是??
“伏冉灵,庚西年三月初三申时寿终,年一十九岁。”
袭攸冥大惊,揪往袭朔日的衣衫急问。
“今天不就是三月初三吗?”
“未时过去了,此刻恐怕已经是申时……”袭朔日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呆住。
刹那问,袭攸冥的脸上失了血色,不假思索,反身便冲出司房。
“你想干什么!别太冲动!”袭朔日和袭释穹大叫,两个人奋力制住他。
“她不能死!袭攸冥急欲挣脱。
“你胡说什么!她早晚都会死的!袭朔日对着他吼叫。”你现在就算救下她一条命,她也不过只能再多活个几十年,最后仍是一死,接下来呢?你要如何收拾残局?如果再比现在更乱,老实说我们也帮不了你了!袭释穹忍不住大骂起来。
“你们不明白??”袭攸冥发狠地挣开他们两个人,深深抽口气,低哑地说。“她能多活几年,对我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事。”
“你是傻瓜吗!多活几年能有多重要,随便一眨眼就过了。袭朔日嗤鼻笑道。
“我相信你所面对的不比我聪明。袭攸冥推开他,冷静而决绝的朝外走去,一边丢下话??”别跟过来,我不要你们帮忙,一旦出了什么事,我不想把大家都拉下水。“
袭朔日和袭释穹愕然的对望着,只能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没入黑雾纷纷的险地之中。
一切如谜。
第六章
已经接近申时了。
一行人在急风密雨中抬着两顶金碧雕饰的轿子及几箱猪羊牲礼,喧喧嚷嚷,万分艰难地朝青浦河口行去。
两顶轿子中分别绑着伏裘和伏冉灵父女两人。
狂风掀开了伏冉灵的轿帘,她仰起了脸,呆看着轿子外灰重的天色,大雨做了重重的帘幕,除了雨声,她也隐隐听见了青浦河闷啸的声音。
今晨,天未亮,她被七、八名宫女喊起,在诡异莫测的气氛中被强迫沐浴、更衣下上妆。
沐浴于香草清水之间时,她再也忍不住焦虑地追问??“做什么?莫非要我侍寝?”
“虽说是侍龙寝,可你侍的却是青浦河的龙哪。宫女们发出尖锐的笑声,眼神幸灾乐祸地瞧着她。
伏冉灵瞬间明白了她的命运,原来,广仁王拿她当血祭龙神的祭品。
走到这一步,远在她的想像之外,面临死亡的恐惧利爪般地攫住她,令她不寒而栗。
当宫女压迫似地替她穿上艳红、花团锦簇的新嫁衣,并绑缚在花轿之上时,他惊惧的情绪竟莫名地静定了下来。
也许是出自于一种出嫁的心理,恐惧感如雪花般稍纵即逝,模糊而热切的渴望取代了一切,即便无缘同袭攸冥相守一生,她也满心渴盼着他能见到她今生最美的模样。
自与他相遇、倾心爱上他开始,她的命运就脱轨了,从晁东国母仪天下的地位落到了血祭龙神的下场,这莫非是上天给他的责罚?
爱他,便会毁了他。袭攸冥曾痛苦地这么告诉过她。
她的爱让他痛苦了?但她不要他痛苦,为了所爱的人能快乐,她甘愿忍受不去爱他的刑罚,若能牺牲她的生命来保全他在天界的神职与地位,她也心甘情愿。
只有她自己心底明白,他是她这一生昼思夜想的唯一钟情。
锣鼓喧天;六名身着雪白舞衣的舞者,在大雨中跳着“祭神舞”。
两名壮汉将伏冉灵从轿中扛了出来,雨点重重地落在她全身每一个地方,她一无抗拒,任由雨水击打着。
她偏过脸,看见父亲同样也被两名壮汉扛在肩头,与她并列在青浦河口的堤岸上,父亲脸上的神情交织着恐怖、悲痛与惊骇,令她不忍卒睹,她不害怕自己将死的命运,但看见父亲与她相同的遭遇时,却让她感到伤痛欲绝。
她甚至不敢再看父亲一眼。
锣鼓声骤止,舞者迅速地退开来。
伏冉灵被雨水打得眼睛都张不开,索性闭上眼,她知道,时辰到了。
耳际听得滔滔浪响,浴在雨中,她彻底地舒展自己,安详恬静地微笑着,静听着雨声的缠绵。
完成一场燃烧生命的爱怨痴狂,她笃定而且无悔。
“申时到??”主祭者高喊。
伏冉灵的身子被抛出了堤岸,抛向滔滔滚滚的浪潮,她访佛轻如一片飞鸿,漂浮在江浪之上,被激流卷得载浮载沉。
好冷好冷啊??
她缓缓地被拖人冰冷深沉的河底,黑暗吞噬掉了一切,没有月;也没有星,这一生的记忆一点一点的消失了,最后残存着的是袭攸冥那张似笑非笑的容貌。
她凄绝地一笑,历经几次的轮回以后,他是否还会想起她?
只期盼他能在永恒的岁月中,偶尔想起曾有一个名唤伏冉灵的少女,用她的生命来爱过他,便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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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迟了!
袭攸冥赶到青浦河口时已过了申时,堤岸上只剩下两顶空轿子,一个人影也见不到,他来得太迟了。
如五雷轰顶,一种无法想像的痛楚劈面而来。
青浦河隆隆的声响,震动着他的心肺,他感觉自己被撕成了千万片,失落的狂乱吞噬了他的理智,他纵身跃下云端,念动避水咒,飞身冲进激流里,疯狂地在青浦河里搜寻伏冉灵。
“冉灵、冉灵??”
他拼尽力气,声嘶力竭,然而找遍了整条青浦河,就是找不到伏冉灵。
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当他意识到自己将永永远远失去她时,心中一阵难以言喻的炙痛。
太阳深深地,沉进幽暗的河底,他跪倒在湿湿软软的浅滩上,张开嘴,用力喘息着,一阵阵碎裂的声音细细地往他耳里钻,不可思议的痛楚侵蚀了他的四肢百骸,除了疼痛,他再也感觉不到其他。
“冉灵??”
他沉痛地大喊,风雨中回荡着他对她的歉疚。
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自他脑中飞掠而过,他从泥地上惊跳起身,猛然间想起了司职人间江河的袭武星。
他急纵云头,御风乘云,径赴袭武星的住处??天明宫。
无论如何,他非要把伏冉灵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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