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其实并不是真的了解“贱种”的真正涵义,只知道这是句骂人的话罢了。但敖倪已经被这句话骂得烦了,他迫不及待,只想回家找娘问个清楚,干么人人见了他老是贱种、贱种的骂个不休?
他咬紧牙关,忍着浑身的疼痛狂奔回家。他抄小路,翻过一道矮墙,经过一片华丽的红墙绿瓦,此时窗内隐约传出小女孩哀哀惨惨、气若游丝的哭声,他微微一呆,忆起这小女孩打从三天前就已经开始哭了,想不到她竟然哭了整整三天。
他不禁感到疑惑,究竟那小女孩是发生了什么事?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缓缓走近传出哭声的那扇窗,突然间,听见小女孩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喊。
“娘——别绑了,疼啊——”
敖倪愣了愣,隐约觉得自己的伤口也在发疼。
童稚的悲凉,如微风般飘过了他的心里。
他意兴阑珊地走回家,刚进门,正在打扫庭院的奴仆秦草立即丢下扫帚,朝他迎了过来。
“少爷回来啦!”秦草堆着满脸的笑容,猛一见敖倪半边脸上全是血,当下吓得魂飞魄散,惊叫出声。“少爷!这是怎么了?怎么……全是血呀……”
秦草的叫嚷声惊动了敖倪的母亲秋娘。
秋娘从内室急奔而出,看见敖倪一脸一嘴的血,登时吓得脸色发白。
“倪儿,你……又和人打架了吗?”秋娘颤巍巍地拉住敖倪,抽出手绢替他擦拭唇上的血,瞥见他眼中寒碜似的目光,呆了呆,软语轻问:“怎么了?”。
敖倪别开脸,心一横,怒声质问:“娘,您干脆把实话告诉我,我究竟是不是别人口中的贱种?是不是?”
秋娘睁大了眼睛,惶惑地看着他。“你当然不是呀,娘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你爹叫敖朴风,官拜尚书令,千万别听外人胡说。”
“既然如此,为什么我连爹的模样也没见过,爹又为什么不来看我?”敖倪咄咄逼人,今天他是打定主意,非得要问个水落石出不可。
秋娘心口一颤,这个问题又何尝不是她心理的痛。
她爱怜地拭了拭敖倪脸上的血,柔声说道:“娘就算告诉你因由,现在的你也不会懂啊。过几年,等你大了一些再说好吗?”
“别再敷衍我了!敖倪奋力挥开她的手,怒声叫着。“我已经十二岁了,没有什么事不能懂,说不定别人说的都是真的,否则娘为什么不告诉我!”
秋娘的身体微微一晃,神色黯然地望着敖倪愤恨的眸子。秦草悄悄拾起扫帚,知趣地退开了。
秋娘叹了口气,牵起敖倪的手,
“好吧,你既然急着想知道,娘便告诉你。”秋娘垂下颈子,苦苦一笑。“娘是你爹的妾室,你爹原有一个元配夫人,但是她与你爹成亲了十几年,未曾生下一儿半女,你爹急着想传宗接代,所以便娶了娘为妾。”
秋娘看了敖倪一眼,见他听得专注,笑了笑又继续说:‘娘很幸运,第二年冬天便生下了一对双生儿…··”
“双生儿?”敖倪扬起眉,满脸疑惑。
“是啊;双生儿,你有一个哥哥哦。”秋娘轻轻抚着他的脸,叹息着。“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哥哥。”
“一模一样?!”他大吃一惊,心中浮起异样的感觉。
这么多年来,秋娘一直不敢去想起她的另一个孩子,害怕那种揪心似的痛,如今对敖倪提起,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你的哥哥叫敖仲,你们诞生在同一个时辰,原本……是一件欣喜欢悦的事情,却因为一个张道人的预言,而不得不将你们两人分开。”
“为什么?”他不解。
“因为你们出生的时辰都太刚猛、、。。一生都将逃不过厮杀争斗的命运。”秋娘见他仍是一脸茫然,试着解释得更明白一点。“就好像两只小老虎一样,老关在同一个笼子里,两只老虎成天撕咬打斗,总有一天会两败俱伤的,这样你懂吗?”
敖倪点了点头,心里却是似懂非懂。
“所以,娘带你走也是逼不得已的,你爹命人打了一对金项圈,分别给你们兄弟一人一个佩带,你跟着娘走,而你哥哥踉着爹,为了你们两人都能平安无事,爹和娘不得不忍痛割舍呀,现下你明白了吗?”
敖倪瞥了一眼腕上的金项圈,明白了,却明白得非常不情愿,这表示,他永远得被人这么歧视下去。
秋娘拧了条手巾,将他脸上的血迹擦拭干净,怜惜地问:“是谁打了你?怎地下手这么重。”
“是对面柳家的允仁允德兄弟。”他咬着牙,冷冷地说。‘有朝一日,我绝对饶不了他们两个。”
秋娘被他眼中凌厉的光芒吓住,急忙劝阻。“别理会他们就是了,听娘的话,千万别去寻仇,行吗?”
敖倪垂下眼,闷不吭声。
老嬷嬷端了饭菜进来,张着快没牙的嘴招呼着。“夫人,小少爷,吃饭啦。”
敖倪抓起筷子扒了一口饭,嘴角的刺痛令他瑟缩了一下,忽然间,想起那个哀哭的小女孩,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娘,这几天您有没有听见小女孩的哭声?
“有啊,是梅家的小姑娘。”秋娘轻叹着。
“唉,真可怜,人间最惨,莫如女子缠足声。”
“缠足?”敖倪大惑不解。“为什么她得缠足?娘和老嬷嬷为什么不缠?”
秋娘浅浅一笑。“因为梅家是极富贵的人家,一般显贵大户人家的女儿都得裹出一双秀气纤小的小脚,才能嫁个好夫君哩,娘和老嬷嬷不是大户人家那种不出门、不做事的千金小姐,自然不必缠脚。”
“是吗?”敖倪皱了皱眉,低声说。一缠足一定很痛吧,真残忍……”
“这只是刚开始而已,这样的痛哭哀号起码还得持续一个月以上,所以才有俗语说,小脚一双,眼泪一缸呀!”秋娘拿筷子指了指他,调侃着。“受这种酷刑,还不都是为了你们这些臭男人。”
“和我有什么关系。”敖倪撇了撇嘴,嘀咕着。
秋娘轻笑了几声,“哎,真不知道将来我的儿媳妇穿尺寸的弓鞋呢。”
敖倪莫名其妙地胀红了脸,低下头一迳地猛吃饭,秋娘瞧着有趣得很,忍不住又轻笑起来。
静夜里,微弱的呜咽声飘飘忽忽地传进敖倪耳中。
敖倪翻了个身下床,两三步跑向窗台,凝神细听,抽泣声断续调瞅,凄凄地闷哭着,他听得有些不忍。
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一个小孩呢?他自言自语。听见如此童稚的哭喊,不相干的他都听得难受万分了,她的父母亲难道就不心疼?
他倚在窗前看着满天星斗,闪烁的星星密缀在宽阔的黑幕上,一闪~闪的煞是好看,他盯着它们,一种孤寂的情绪扰乱了他年少的心。
不知何来的冲动,他悄悄跃上窗台,溜了出去,在朦胧的月色下,蹑手蹑脚地走向那道红墙绿瓦。
叩、叩、叩!
他在窗报上轻敲了三下,小女孩蓦地止住了哭,良久,听见她惊恐地低喊:谁呀,是不是鬼,走开,别来抓我……”
敖倪呆了呆,是啊,夜半敲窗,大人恐怕都会大受惊吓了,何况一个小女孩。
他急忙压低声音说:“别怕,我不是鬼,我就住在你家后面,喂,你怎么了?为什么每天哭啊?”
窗户慢慢地开了一道缝,露出一双怯怯的、圆滚滚的大眼睛,正抬着泪眼,不明所以的打量着敖倪,不一会儿,大眼眨了眨,泪水滚下来,恐惧地哭着。“还说你不是鬼,你的嘴角有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