蛰龙奋力将手夺回,惊惧地扳开她的嘴,狂吼。“别喝下我的血,快吐出来!”
但已来不及了,毒发得很快,她的嘴唇迅速发紫,脸色由苍白转为紫黑,她只觉得眼前一片昏黑,瘫倒在他怀里。
一切都太迟了!
髻玉痛苦不堪地揪住他的前襟,目光遥远涣散,气息微弱,她用尽最后一分力气扯下颈上的白玉,塞进他手里,断断续续地说:“——把它留下,我——不要你自责,既不能——与你——天长地久——活着——也是徒增痛苦——今生已无法改变,但愿来生——不会——再——爱上你——”
“髻玉——”
蛰龙凄厉地大喊,见她痛苦地抽搐,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来,他的心如同被利刃当胸刺穿一样。
她疲累地合上眼睛,蚀人的痛苦渐渐消失,身体仿佛轻盈了起来,耳际的轰鸣声突然消失了,世界变得出奇地寂静,她看见爹娘站在云雾中朝她微笑召唤,她悄悄起身,离开蛰龙的怀抱,回头看见蛰龙紧紧将她的身体抱在怀里,但已听不见他狂呼着她名字的声音了!
灰暗的天空响起一道闷雷,猛然下起骤雨。
蛰龙刚把髻玉与她的爹娘葬在一起。
他孤单伫立在墓前,任骤雨冲刷着,被髻玉咬伤的手腕已经痊愈,一点痕迹都不留,他其实很希望髻玉能在他身上留下点什么来。
他仰首望天,雨水滴进他的眼里,从眼角流下来,如此无穷无尽的生命,已让他感到极端厌倦。
他不准备回华山去过那种荒凉的岁月,迫切想找一个能令自己解脱的办法,他忆起那个降伏过他的天隐和尚来,或许只有寻到他,万般情欲上的痛苦才能解脱得了吧!
他独自上路,将自己融入迷蒙的尘世中,一步一步走向未知的年代!
山中无端死了一群盗匪,再加上髻玉的离奇失踪,更加深小镇上的人对山中魑魅魍魉的谣传,俱都深信是山中的鬼怪作祟,从此无人敢上山,家家户户紧闭门窗,唯恐厄运降临。
岁月悠悠,再深刻的记忆也有消褪颜色的一天!
若干年后,不再有人记得陆髻玉,也不再有人记得蛰龙的名字。
第八章
布库里山东面,有一座孤峰,壁立千仞,高插云霄。
有一股瀑布,从峰顶直泻下来,长空匹练,直注湖底,这个湖便是布尔里湖。
冬天已过,这里仍然积雪千里,为一片白茫茫所铺盖着。
蛰龙伫足在雪原中,呆望着眼前的景象,这景象对他来说实在太熟悉了,简直像极了他出生的地方。
他孤身一人,走遍天涯海角,度过将近千年难熬的辰光,总寻不到那个几乎夺走他性命的天隐和尚,以及和尚手中那把青龙禅杖。
难道,天隐和尚已不在人世间了吗?
他刻意寻找命中的克星,一心只想摆脱无穷的生命,人海茫茫,岁月悠悠,冷眼旁观了几个朝代的兴衰更迭,看尽红尘沧桑,却仍然得继续走下去,不知生命的尽头在何处。
远走关外,是为了避开血腥惨烈的战场,绝没有想到,在如此遥远的北方,竟然会有与华山之巅这么相似的地方,他不由自主地朝布尔里湖走去,远望着铺满冰雪的布库里山,心中颤动,有些迷茫,理不出头绪来。
山壁上突然飞出一群野鹰,他抬头一望,只看见一支箭疾射上去,一只野鹰中箭,翻身落下地来,就落在离他不远的雪地上。不一会儿,他发现一团雪球朝前飞快地滚过来,仔细一看,竟是一头极为罕见的白色狼犬,白狼犬把死鹰叼在嘴里,敏感地嗅到他的气味,目露凶光,狠狠盯住他,口中“呜呜”的叫个不停。
蛰龙视若无睹,只敏锐地听见远处一阵清脆的铃铛声,接着看见山脚下奔出一匹毛色雪白的骏马来,马背上驮着一个身穿紫红棉祆的年轻女子,背着弓、策着马,飞也似地朝他冲过来。
蛰龙如着雷极。只一眼,便把她认出来了!
冥冥之中,她诞生在这个长年冰雪之地,当了鄂多里城主雍顺的女儿——鄂楚桑,不知是什么因由,将蛰龙也牵扯到这个地方来了。
鄂楚桑勒住马头,惊奇地看着站在雪地中的白衣男子,他眉目间的凛然超尘,有别于鄂多里城中的男子,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她的心跳剧烈得有点难受,她瞥见他的颈子上挂着一块质地极佳的白玉,纯洁通透,一点杂质也没有,温润得像具有生命一样,她立刻被这块白玉吸引住了。
这个奇特的男人再加上那块罕见的白玉,让鄂楚桑觉得呼吸困难,不知为什么,内心深处竟感到无来由的恐惧。
她浑身一凛,警觉地盯着白衣男人,鄂多里族人向来与忽刺温族人、海西人不和,三族人为争夺领土,时常争战不休,积下多年的仇恨。如今在鄂多里族的地界中出现这名异族男人,戒备之心陡生,她从马肚旁的皮袋中飞快地抽出一柄弯刀,刀光一闪,手中的弯刀已架在他的颈子上,刀锋紧贴着他的皮肤。
她紧盯着他,冷冷地问:“你不是鄂多里族的人,你从哪里来的?最好老实说!”
蛰龙怔呆了,她深邃美丽的双眸之中凝聚着冷酷的、铁也似的光芒,像变了一个人,深情款款的目光已不复见。
他想起髻玉临死前曾经说过的话——但愿来生不会再爱上他。
真是如此吗?
“为什么不回答?”鄂楚桑厉声又问:“想什么?快说,否则一刀杀了你!”
蛰龙端详着她,她的容颜较木云和髻玉更美,可惜倾国倾城的容貌也掩饰不了她眼中流露出来的凶残本性,她这一生之所以会有这么大的改变,是他造成的吗?
他心一痛,不禁脱口而出。“都是我害了你!”
“你说什么?”
鄂楚桑愣住,贴在蛰龙皮肤上的刀尖松了松,蛰龙抬起手想把弯刀推开,想不到他的动作惊动了鄂楚桑,她本能地用力一挥,锋利的刀尖从蛰龙胸前一刀划过去,蛰龙没料到她真的想杀他,只觉得胸口一阵凉,鲜血大滴大滴地流下来。
鄂楚桑并不是第一次杀人,但却是第一次因杀人而感到心痛,她有点慌乱不知所措,尤其是看见被她砍伤的男人,眼中所流露出来的那种惊愕和忧伤,竟觉万分不忍。
这是怎么了?
鄂楚桑大感骇异,立刻朝白狼犬一声长啸,白狼犬衔着死鹰跟上她,她匆勿掉转马头想走。
蛰龙飞快地扯住缰绳,迅捷地从她手中夺下那柄弯刀来,她呆了呆,突然发出一声尖叫,误以为蛰龙就要杀她了,惊慌地在马身上狠狠抽上一鞭,马吃痛,向前疾奔了出去,不消多久,便将他远远抛在身后了。
确定安全之后,她才回头望了一眼,染血的男人正缓缓擦拭白玉刀柄和刀锋上的血迹,像没事人似的。
她简直不敢相信,正常人若是中了她那一刀,早扑倒在地,不可能活命了,怎么还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觉得异常恐怖,不知道白衣男子究竟是什么来历?
蛰龙呆立在雪地中,看着她从雪原的尽头消失,她变了,不再是他记忆中那种柔情似水的样子,变得强悍、残忍,挥刀朝他砍来的眼神那么无情,仿佛真的不想再与自己有任何纠葛。
如果真是如此,他倒希望她的这一刀能将他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