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可答不出来了。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讨厌这位与公子不相配的新夫人,连服侍她都勉强得很,谁还会去管她的去向?
这位来路不明的新夫人行踪鬼祟得很,经常一大早便偷溜出去,直到下午才满身脏污回来,更别提她看人的那种怪异眼光了!那种像是可以穿透身上衣服似的眼神,让人不敢在她面前站得太久;外面谣言飞得满城皆是,都说卓府的二夫人是个好色女子。虽然这个时代民风开放,但如二夫人这种行径,还是无人能够接受。
「到底去哪里了?怎么不说话?快去把她找回来!」
「可是……奴婢们真的不知道二夫人去了什么地方……」
「咦?卓兄,您的轿子跑得可真快啊!」厅堂外传来文人们揶揄的笑声。「莫非真的与嫂夫人片刻不能分离?」
卓邦堰脸色一变,脸色转为铁青!他压低了声音对着竹、菊二婢道:「不管二夫人去了什么地方,你们都快去给我找回来!还有,把她打扮一下,别丢卓家的脸!」
「是,奴婢们这就去找--」
「找什么?难道新夫人才刚刚新婚就跑了?」
「当然不是。禀告公子们,我们家二夫人并不知道几位要来造访,所以一大早就上庙里祈福去了,眼下还没回来。」菊儿伶牙俐齿地答道:「奴婢这就去请她回来。」
卓邦堰叹口气,感激地看了菊儿一眼;他的精神一放松,毛病就出来了,腹部顿时疼得他额际冒出冷汗。
「二爷,您又不舒服了?」竹儿连忙上前扶住他道:「竹儿扶您进去吃药……」
文人们相视而笑,吃药?呵呵呵呵!谁不知道卓邦堰有个怪病,只要一紧张便想出恭。
「咳……卓兄,您去吧!咱们在这里候着,慢慢来,不打紧的。」他们窃凶砒,却又帮做大方说道。
卓邦堰脸色更难看了!
如果君无药眼下就站在他跟前,他可能会冲上去一把掐死那死丫头!都是她!害得他这几年过着生不如死、受尽冷嘲热讽的日子!
但他此刻不能说,只能在竹儿的搀扶下离开;他疼得脸色发白,心里却还不断祈祷着君无药从此消失。如果真能蒙上天垂怜,那么她能不回来就不要回来吧……
※ ※ ※
「卓夫人!卓夫人!」
后头传来气喘连连的呼喊,沉浸于思绪中的无药茫然停住。
「谁?」
后头追得满头大汗的青衣书生苦笑着朝她打个揖。
「卓夫人好快的脚程,在下追了您一下午了!」
「追我做什么?」无药打量眼前的男子,鼻间闻到一股药香,她不由得笑了起来。「靳大夫。」
「难得卓夫人还记得我。」靳宝笙苦笑。那天君无药如果不是利用了他,也无法进入卓府,后来的事情又会怎么发展?冥冥之中啊,一切果然都是天意。
「我不记得你,但我认得出你身上的药香。」无药微笑回答:「茯苓川芎白药。」
「卓夫人这闻香辨药的功夫只怕真是天下第一,靳某佩服!」
「好说,这不过是寻常药物罢了,靳大夫太客气了。」
靳宝笙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她好似变了个人。几天前她像是山间奔窜的野鹿,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与寻常人家女子幼砒极大的不同,但此时此刻她看来却憔悴了,一抹深深的忧愁写在她脸上。
靳宝笙与她并肩而行,忍不住问道:「卓夫人,你怎么一个人在山野间出没?这里离城里还有很远的距离啊,你一个妇道人家很危险的。」
「是吗?我只是出来采药,没注意到这许多。」
「在下也是出来采药的,这几天常见到卓夫人一人独行,原本不敢打扰,但今日天色已晚,在下担心……」
无药抬起脸淡淡一笑。
「多谢靳大夫关心,无药这就要回去了。」
「既然如此,不如就由靳某送你一程吧,在下正有许多医理上的学问想向卓夫人请教。」
「请教就不敢当了,无药没从家父身上学到什么。」
「卓夫人客气--」
「别叫我卓夫人,叫我无药吧。」
靳宝笙唔了一声,脑海中连串想起城里的查短流长……真的很难相信眼前的女子会是他们口中的淫荡女子,喜爱偷看男人身子的荡妇--
「这是『鹿角樱』,我找好久了,原以为这里不会有这东西!」无药惊喜地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采下几株草药。
「卓夫人好眼力,鹿角樱在这里的确相当少见……卓夫人,你要鹿角樱做什么?这是剧痛之药,用量不慎,会致人于死。」
「我知道,我想用来作为药引。」
「药引?」靳宝笙大为吃惊。「用鹿角樱作为药引?」他脸上露出一抹不可思议的苦笑。「君家医学真是与众不同,靳某大开眼界!」
「我说过,我没从家父身上学到什么……」无药叹口气,无奈而失落。「如果我真从家父身上学到医术,也不至于将夫君的身子弄坏……」
「此话怎讲?」
「家父早年失去了家母之后就不再行医了,他说过君家从此无医无药,所以才将我取名为『无药』;他从来不教我医术,也不许我学习医术,无药所学全是从失传的医经而来。」
靳宝笙更是吃惊了,光是自修就能学习到如此医术?
「小时候我常跑到镇上的药铺里,趁人不注意的时候躲进去,夜深人静之时再出来将药物与经书一一比对;当然也经常偷些药品回去自行尝试,再以渡穴之术配合药物。」
无药笑了起来,像在说一件与自身安危全无相关的小事,脸上还有着缅怀似的痕迹,回易砒自己充满了冒险的孩童岁月。「戚妈常说我之所以长不大,就是因为我太常偷偷乱吃药、乱给自己下针,所幸几年下来终于也尝出了一点心得。」
靳宝笙说不出话来。
他们靳家历代行医,从祖上就一直钻研医学至今,但也从来没出过任何一个人以身试药!
「我的法子很笨对吧?」无药笑吟吟地看着他道:「靳大夫家学渊源,恐怕瞧不起无药这种神农氏的学医方法。」
「不不不……」靳宝笙苦笑着摇手。「靳某不敢做此想!相反的,在下极为佩服卓夫人的毅力,学医学得如此辛苦,卓夫人亦可谓天下第一人。」
「这种天下第一人不做也罢……」
言谈间,卓府已经到了,靳宝笙想告辞,但又觉得君无药那落落寡欢的表情让人于心不忍。
「卓夫人,不如在下陪你进去?」
无药有点诧异地笑了起来。
「好啊,靳大夫留下来一起吃个便饭吧,」
第六章
光是看君无药与温学玉吃饭的方式,已经够教人大开眼界。
这个时代崇尚娇柔丰腴的女子,认为女人就该略显富泰才够风韵,所以女子用膳速度都相当缓慢,而时间也相对的拉长,好让自己吃得更多,体态更丰美。
温学玉乃是个中高手。她不但姿态优美,端庄高雅,连用餐也显得如此柔美可人,让人恨不得就这么一直看下去,直到天荒地老为止。
反过来看看君无药,她狼吞虎咽不说,还对每道菜加以解说评论,丝毫没有贵气,更谈不上什么风姿、什么优雅。
一顿饭下来,卓邦堰连连离席三次;一半是因为他受到太大的打击,老毛病一犯再犯!另一半则是君无药的吃相实在令人惨不忍睹--
最后一次他离开,已经开始考虑是否要永远离开长安城,免得自己一生都要受到讥讽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