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雪,你会后悔回来吗?」
映雪静了一下,然后摇摇头。「不会!若我没回来看到大家一切都安好,我心永难安,只是,回到家后,看到所有的人没有我也过得很好,我……」语气中有股难掩的失落。
「傻瓜!」荻兰伸手轻抚她的头。「人其实不像你想的那么脆弱,每个人都会想办法去过自己的生活,不管是好是坏,总会找到法子的。」她眼神飘向远方,陷入过去的回忆中。「我们认识时,你才十四岁,只不过是个少女,可你却已经承担了整个家的责任,你总是把每个人都打点好,但你却忽略了一件事。」
「什么事?」
「你从没为自己活过。」荻兰温柔地望着她。「偶尔自私的为自己活并没有错,不过你这次回来的决定是对的,虽然我不喜欢见到你自投罗网,让自己置身险境中,不过看到每个人都平安无事,你也可以放下心中的大石,再想办法去追寻自己的幸福……」说到这,荻兰的脸色黯了下来。「千万别弄得像我一样……」
「师父……」
「好好想一想,别让自己后悔了。」拍拍映雪的肩膀后,荻兰霍地站起身。「早点回去歇息。」随即展开轻巧的身法,足点薄沙,飞快地离去。
映雪默默地沉思了好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望着那轮明月。
别让自己后悔的选择。
柏哥哥——
她恨不得此刻身上长了一对翅膀,可以飞到他的身边,就像石娃一样,变成一只鸟,飞到他的身边,只求与他常在,沉默的守候着。
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
☆ ☆ ☆
一来到山下的月牙泉边时,荻兰平静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愁绪。
岁月真是不饶人阿!
从前那个经常缠在她身边,要她教他拿针绣花的小男孩,没想到也已经到了成家的年纪。
她停下脚步,仰头望着那一个接着一个,有如蜂窝般列着的千佛洞窟。
本以为这里只是一个短暂的居留处,可心已在外头飘流了如此久,早累了、疲了,敦煌对她而言是意外之地,以前总是匆匆经过,从未有机会停留下来伫足欣赏,直到六年前,无意救了映雪他们一村的人,才会拥有今天这段因缘。
来到这,她才明白自己进了一个大宝窟,尤其是见到千佛洞中累积了数个朝代、数百年的壁画时,更是带给她极深的震撼,每个线条、花纹、色彩是那样的迷人且具有深意,让她像初学者,不断地将此所见到的融进她的绣画中。
只是不知不觉中,她的生命也已流转到这样的年纪——蹲在月牙泉边,顺着月光,细细看着那已不再年轻的容颜,她都已如此,家中的大人又如何?外婆的身体好些没?听说她当阿姨了,那两个小外甥不知长什么样?小弟已经长成魁伟的男人了,不知是如何俊美,迷得她的小徒儿一颗心就此失落……
思乡的泪水,再度不听话的从眼眶滑落,思乡的疼痛,让她全身都缩了起来……
「听说月牙泉中的铁背鱼、岸边的七星草可以治百病咧,请问这位姑娘,这传言可是真的?」身后猛然传来的声音令她吓得跳了起来,天!居然有人已欺到她身后,而她竟未察觉。
可是当她转过身面对来人时,看到有着似曾相识容颜的男子时,整个呼吸全便在胸口。
像过了永恒。「你……是谁?」她有些昏眩地问道。
那男子慢慢走到她面前,他整整高出她一个头,开口轻声吟道:隔千山,远万水,父母心,手足情,永相连,生生世世……
十五年来,贫瘠孤独的生命像是得到了某种救赎,满腔浓烈的情感顿时侵占了全身,往前站了一步,然后用力地将那名男子抱住,紧紧的。
☆ ☆ ☆
自己的幸福得靠自己去追!
映雪抬起头望着月亮,脑中再度想起石娃和花妹的故事。
不!她不愿意留在这儿自怜自艾的去悲哀自己目前的境遇,她还活着,而且不像师父陷入进退两难的境遇中,如今家人也各自有归属,已经不用她呵护,所以,她能走出属于自己的路!
她跳了起来,一切豁然开朗,纠结在心中的郁气霎时化为乌有。
她要见他!
她要去找他!
她要跟他在一起!
她圈起手,朝东方大喊:「柏哥哥!我要去找你了,等我事情处理好,就会去了,你要等等我啊!」但愿风儿能带着她的声音到他的耳边,让他听到……
「……他等不及了。」一个轻柔熟悉的嗓音从她身后响起。
她全身如雕像般瞬间凝住。
「我从没想过,原来沙也可以堆积成山,看来古人所说的『滴水穿石,积沙成塔』果然不假。」
声音已近到让她明白,来人就只站在她身后不到一步之隔,她几乎都可以感受到身后所散发的温热体温。
可她不敢相信,眼睛重重闭上,嘴巴喃喃地念道:「我一定是因为太想念柏哥哥,所以才产生了幻觉,这不是真的,不是……」
「唉!白天顶着大太阳,强忍曝晒千里迢迢的赶路;到了晚上忍受那刺骨的寒冷,不得不缩成一团,和骆驼挤在一起互相取暖;路上则又得和几队沙漠强盗拚命;快到的时候,又不小心被卷进西夏和吐蕃人的战事中,历经千辛万苦的,好不容易才保住命来到这里,没想到居然被人说不是真的……戚荻柏!威荻柏!你这一趟来,到底值不值得呀?」
她眼泪顿时迸出,一声呜咽逸出喉间,身子不稳地晃了晃,整个人脚软地瘫坐在沙上。
「你没事吧?」她随即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她无法说出话,只能摇摇头,甚至连抬头看的勇气都没有。
荻柏看到她已经哭成个泪人儿,既是心疼也是欣慰,总算她又回到应该待的地方——他的怀中。
「你要『等等』才能说话吗?」他轻叹一口气。
她一边抽噎、一边点点头。
「好吧!那我们『等等』再来谈上你家提亲一事喽!」
哽?如平地响起一声雷,震得映雪整个人动弹不得,连哭泣都止住了。
提亲?
「我差点就放弃了。」荻柏抱着映雪,两人坐在柔软的沙地上,望着天上的明月说道:「以为今生今世,我们再也无缘相见……」
「我也是……」她喃喃轻语道,至今她仍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他真的在她身边?她真的偎在他怀中,这一切不是海市蜃楼?
一思及分开后,身心所受到的相思之苦,两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不要了!这辈子绝对不要再承受一次。
「我就像个笨蛋一样,找了无数个理由,告诉自己不能留你……」他低下头看着这张让他魂牵梦萦的脸庞。
「可是当我听二姊说你什么都没带,连娘特别为你准备的行李及要护送你回来的护卫都没理会,丢了就不管,吓得我魂飞魄散。」想起那时的情景,他还是馀悸犹存,而自那时对她的牵挂,所有欲逼得他快发狂的焦虑情绪,直到这一刻才松懈了下来。「一想到你单身一人要走那么长的路,沿途又多危险,我就无法安心,所以决定不顾一切要追上你——」他轻抚她的头发。
说来也真是好笑,当他心急地夺门而出时,却发现门外已站了一列近三十名高头大马的护卫和马匹。